晚间，忙完一天的教学、备课与批改作业，尚青竹终于向上伸直胳膊，伸了伸腰站起来，打算去门外转悠两圈，活动活动酸麻的腿脚，却见郑秀萍微红着脸，拿着几本书进来找自己。
“噢，我看看。”他知道郑卓余让郑秀萍也抓紧参加自考。郑秀萍为此紧张、头疼，所以停了脚步，将那几本书接了过来。刚刚翻看，就惊讶飞溅，“你准备考英语专业？”
“嗯。”郑秀萍是真的心烦，清秀的脸上明显摆着为难，“我感觉像啃砖头似的！”
尚青竹张了张嘴，想安慰她，偏想不出什么话来。
郑秀萍是高中毕业来罗桃当了民办老师没错，但她教的是地理。吴向说她喜欢的是画画和音乐，高考就因为数学和英语成绩差，两年没考上。这会上赶着让郑秀萍考英语专业，好像有点……
可他能劝郑秀萍不考或是换专业吗？只怕郑卓余沙哑的喉咙里会朝他喷出火来！何况“花腔程”时不时就揶揄：“小尚老师，千万别以为你就是罗桃的‘最高历’。相不相信，三两年功夫，很快就会有人追上来，甚至比你更牛。人家小郑老师可加足了马力在你后面追着咧！”
尚青竹担心的还有一点：他大专学的不是英语专业，万一给郑秀萍提供学习建议不合适，影响了她考试通关拿合格证拿文凭，郑卓余不是要怀疑他存心使绊子，不让郑秀萍拿学历吗？
“小尚老师，我身边能帮忙的，大概只有你了！吴向说他可以帮我考数学，可自考英语专业里不需要考数学，他自己大专还没考呢！”
看着郑秀萍咬着唇，眼巴巴看着自己，尚青竹硬了头皮逼自己坐下来，把吴向的椅子拉给郑秀萍，将那几本教材细看了看，分作两堆：“你先不要急，我和你说说这几门要考。这一门《中国革命史》课程我也考过，是各科专业必考的公共课。你要认真读懂每一章教材里的内容，一边看一边把其中重点划下来，然后拿笔记本，按照配套的考试大纲结合内容把题目与答案配着写出来，然后用心记住。但不需要死记硬背，多理解多思考，答题时能保证答到点子上。这样哪怕考试题目出得不一样，也可以得分。这就和我们带学生做阅读理解一样，关键是理解文章的意思和要表达的内容。你可以先写，然后拿来给我，我帮你对一对看看有没有补充或修改的地方。”
“这太好啦！”郑秀萍很是信任地点头。
她见过尚青竹上语文课，就是这样带着学生划重点字句、引导学生理解课文。那样的讲课方法可真好，比她爹用力喊着、吼着学生背书、抄题、做卷子让人感觉亲切多了。
可这话，她不敢在家里讲！
尚青竹又拿过另外三本书，每本细翻了好几页，迟疑着开口：“这些都是英语专业的课程，我这样看，无论是词汇、语法还是阅读要求都比中学里高不少。没有可抄捷径的办法，只有下硬功夫。这倒象你爸郑老师说的，要多读并理解里面的内容，多背词汇，语法题也要多做。”
“啊——？”郑秀萍感觉头有些晕了。琇書蛧
“没有办法，我们的母语不是英文！”尚青竹带着几分同情看她。犹豫了一会，他还是小声提议：“就算你地理教课任务不重，时间宽裕，可第一次就考四门，怕你忙不过来。现在离考试也只有四五个月的时间，几门课挤在一起学习，只怕反而学不了。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你看第一次报考是不是先减一两门，等考出后再看。如果考得不错，下一次再多报几门呢？”
“我也想啊！”郑秀萍愁眉苦脸，“可是我爸叫我能多考尽量多考，用最短的时间把十几门的合格证都拿到。我也不瞒你，我爸为学生操心了这些年，身体情况越来越糟糕，特别是喉咙，去医院看也看不好，他怕再过四五年，就要病退了，所以想尽快帮我争取公办正式教师的名额。连英语专业也是他为我挑的，说是现在国际生意越做越多，英语教育以后肯定还要发展的呢。不要说罗桃缺英语老师，城里中学也缺，没准将来考出来，能帮着我进城呢……这样，我哪里敢在他面前提？”
尚青竹一呆，想起郑卓余在刚刚带他的时候，就咳嗽连连，有时候气都喘不上来，喝茶的杯子里也经常放着胖大海，像一块褐色的网，在水里飘啊飘的。原来，他也是看见教学的发展，才会这样为女儿细细打算的呢。
自小没有被父母关心与帮衬过的尚青竹忽然有点同情起郑卓余来。这让他对郑秀萍打下包票：“那晚几天，你把教材找总务的‘大火枪’老师复印一套给我，我帮你多看看，争取可以帮到你。”
“真的？”郑秀萍开心的笑从弯了的眼睛里飘出，却又不好意思，“你会不会忙不过来？”
尚青竹摇头：“我一个人住在学校，备好课、批好作业又没有其他事，就当自己借这个机会再学多点东西，也是好事。”
“那就这样说定啦！”郑秀萍伸出一个小指头，“拉勾！说好了，我来找你的时候，你可不要推！”
“嗯嗯……”
尚青竹那手指还没伸出去，只听两声咳嗽声。
是吴向回来了！
他听到郑秀萍后面两句话，瞥着姑娘向尚青竹伸出的指头，和桌上的书，心里种了刺，很想戳尚青竹两句——明知道自己对郑秀萍的心意的，怎么能这样不义气呢？
可酸溜溜的滋味从心口滚到喉咙，吴向还是把话吞下去了！他不想和尚青竹生分了。
不高兴地把外套摔在桌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吴向很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当个男子汉，不能重色轻友！
偏尚青竹和郑秀萍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热络地攀谈。
“小尚老师，我一直有个问题没问你。”
“什么？”
“你一看就是会学习的。吴向说你初中连年是三好学生，还早早入了团，当了团干，怎么没有去读高中、上正式大学，反而去念了中师，用自考拿的大专文凭呢？”郑秀萍眨着眼睛，认真问，“我学习成绩不算好，还上了高中，参加过两次高考呢。”
尚青竹心里“咯噔”一声，被压在底下三年的苦涩滋味被翻掘了出来，想解释却又不愿解释。
歪在床上的吴向倒是抢了开口：“那还不是因为他叔婶那点小眼光，就想……”
尚青竹却站了起来，端起了脸盆：“不好意思，小郑老师，明天我和吴向还要上课呢，要预备下周被评课。今天有些晚了，你还要学习，要不先回吧？”
——
就算心底压抑着一丝埋怨，可周末，尚青竹还是坚持回了村，回了尚守田家里，回到把他养大的地方。
他照例拿出了刚发的工资，当着叔婶的面，将二分之一的钱拿出来，向尚守田推去：“叔婶，你们拿好。”
尚守田看着侄子洗脱了线且翻了毛边的衬衫，拿钱的动作滞了一滞，可还是把钱握了，塞进上衣口袋里，并解释：“你大舅家的三表哥要结婚了，要随礼钱；你小外婆家添了孙子，也要去看咧，还有我的膏药贴完了，要去乡卫生院找医生开。”
尚青竹点了点头，就将背包扔到那张旧桌上去看书了。这次他除了带回自己要讲的语文卷子，还有郑秀萍复印的英语自考材料。
许萍往桌上另一边端着饭菜，瞟了几眼后，示意尚守田到灶边去。
“伢她爸，你看，今天就提一提竹伢和花妮的事吧？”
尚守田看一眼面前的灶火，又看一眼桌边的尚青竹，来回看了几次后，支吾着：“要么，再等等吧。竹伢刚工作不到半年，年龄也小咧。”
许萍急了：“小什么咧？他过年就整二十了！当初，要不是你的腿不好，这年龄也早结婚有伢子了。你看他初中班里的几个男伢，不是结了就是定亲了。”
尚守田也来了火：“这伢跟别的伢不一样的咧！竹伢好读书，是个肯上进的，他刚工作就结婚肯定会分心，学校领导也会有意见。你懂个什么，见识短！”
许萍伤心，撂了手里的柴：“我见识短？花妮和竹伢是小学里的同学。她爹也早就看中竹伢，前年就说要定亲。你说竹伢小，再等等，可花妮爹去年当了村长，村里加邻村十几家男伢等着结亲咧！你再拖，这样的亲事就错过喽！”
“错过就错过！”尚守田自己拿柴往灶里放，“竹伢工作好、有出息，还怕讨不到家里的？”
许萍气得狠推了他一把：“你认为错过就算了，嘴就这样难开？年年争水浇田，结了花妮的亲，就是她爸一句话的事。家里没人帮衬，你有本事自己去和人争，让家里不要排在后面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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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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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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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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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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