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年轻了吧?能教好伢子们吗?”
“听老郑老师(名叫“郑卓余”,并不老,是一位中年教师,因在该校从教很久,故而言“老”;因其脾性,人送外号“正捉驴”。)说他教书好做新花样。可他,人不活络,不像和他一起来的小吴老师。我家小远就分在他班!”
“小远妈,你可别小看了!我听说,他是中考全县前十名考进中师的咧!”
“还听说他刚毕业就拿到了大专,是咱乡中学当下学历最高的后生。那脑袋里装的,有料!”
“他上中师,咋还能拿到大专?”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倒还听说,他耽误到九岁才上的学,现在却成才了!”
“人家爹妈聪明,遗传呗!”
“他是邻乡——青沙乡下李村的,偏没有爹娘,听说去世了,是叔婶拉扯大的。”
“哎哟,那毛栗果还没到熟的时候,咋掉到他身上了?”
……
大栗树乡罗桃中学的校门口,矗立着一个高大的壮汉——一棵大板栗树。据说,那年,新中国才成立,树便种下了,至今已数十年。粗长的枝丫伸向天空,托着长满茂密阳光的枝叶,托起秋季饱满的期盼,托住一颗颗还未成熟、初初炸开嫩绿毛刺的板栗果。
那些阳光中的板栗果将自己长成一个个新开学时可爱的学生仔仔们,向着阳光晃动着小脑袋,随风漾起满树金色的笑声。
空气中悄悄传送着几位家长好奇的议论,惹得树上的板栗果也悄悄从枝叶间探头,落向树下抱膝而坐、不知想些什么的年轻人。
“噹—噹——”
那颗青涩的板栗果落到年轻人浓密的发间时,装满“噹噹”声的校园立刻沸腾起来。教室里、操场上溢满了孩子们因下课而滚烫的笑声。
感觉到身上的刺痒,尚青竹轻轻伸手,将那颗毛刺刺的青板栗拿了起来,转头看向大栗树下的另一边。
只见一根长长的枝丫斜逸向几排黑瓦顶红砖墙的教室。枝丫被一圈粗粗的黑铁丝紧紧缠绕着。铁丝下面挂着一个黑长的大铁片,映着阳光显出黝黑发亮的厚重。
铁片下方,壮实的树干上深深钉着一颗黑色的大铁钉。钉上挂着一把黑色的铁锤。每过一段时间,铁锤就会去招惹大铁片,让它瓮声瓮气地发出长久的“噹噹”声。
往常敲铁片看大门的老伯,笑眯眯的眼睛里总是装满了慈祥,看着满校园奔跑嬉闹的孩子们。可这几天,尚青竹却没有看到老伯的身影。
“嚯!”在大栗树另一侧挥动兴奋的铁锤、敲动憨实铁片的是吴向——尚青竹的同乡加小学同学与中师校友,外号“猴娃子”。这年,他来罗桃中学实习。
不知是否听着那敲铁片的声音过于有力却带着浮躁,又一颗带着嫩刺的板栗果从树上掉落下来。栗果正好落到吴向刚在新开美发室理过的头上,沾着他油光水滑的脑袋不肯下来。
“噗嗤——”尚青竹看着吴向两眼向上看、不知头上落了什么东西的模样,笑了出来,“你这形象可真逗!人家葫芦娃头上顶个葫芦,你倒好,顶个板栗。”
吴向蹲身过来。尚青竹捏着壳上的刺将那嫩板栗果取下来,和自己手中的一颗放在一起,比了比:“都还没熟呢,吃不了。”
吴向急忙抹顺自己涂满发蜡的头发:“还好,没学生看见我刚才的形象,要不然更不肯听课了!”
“你这形象,够好的了!”尚青竹看着他一身的新衣服,轻轻一笑,也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他知道,自己与吴向比罗桃初中的学生其实大不了几岁,要不硬学着“郑老爹”(“正捉驴”)板起脸来,的确没办法让那些活蹦乱跳的伢子们服帖。
“你刚才敲得挺像回事。比老伯还响亮,就是有点毛躁、节奏有点乱,和你写的那作文一样!”
吴向“哂”了一声:“不用笑话我。看大门的老伯生病回村休养了。校长安排顶他的人过两天才来,所以抓我来替个包。嫌我敲得不稳重,那下回就让你成绩好、文笔帅的才子来敲。”
“我?还是算了吧!”尚青竹看看自己细瘦的胳膊,曲臂弯了两下,也没见着和吴向一样结实的“肌肉蛋”。
尚青竹摇着无奈的头:“你比我有力气又脑子活络,人缘还好,所以校长有什么事,经常安排你做。你可别像在中师里一样……当了老师,就别辜负学校给的机会。”
“得,知道了,我去上课啦!”吴向嘻嘻笑着,“你下节课干什么?”
“我下节课空着。想在这里吹吹风,想想怎么写这个学期的教学计划,我看看能不能把中师新学的东西用到课程里。”尚青竹坐在树下没挪窝,试着剥了剥没熟的毛栗子。
“咱们刚进校,你也别太认真了。”吴向咧了咧嘴,劝道,“就照着老教师们的方法来。人家虽说没你那‘第一学历’,可毕竟年龄大、经验足,怎么也要照顾他们的面子嘛,嘻嘻,包括‘正捉驴’!琇書網
“……嗯——咝——”尚青竹低低应承着,看吴向连蹿带跳地向教室去了,手指却蓦然间被毛栗子的刺扎了一下。
低头看着因写字而磨出硬茧的中指肚,留下磨薄了时光的印子。
阳光穿过栗树枝叶间的缝隙,投射到尚青竹的脸上与身上,一片金色的海便在他的心里轻漾!
尚青竹却和吴向的想法不一样:虽然要学习老教师们的优点,但也需要改革老式的教学方法。
目光停留在肩头、身上的光波中,片刻,他转手拾了根干树枝,在树下薄薄的土层中写出一行字:“水滴盛满海的向往,一枚金色的希望便跳跃成一片金色的海……”
金色的希望,是的,他现在的这种感觉,有些像11年前。阳光下,他第一次被人拿下放鹅的竹竿,被一只温暖的手拉起来……
——
“呱嘎——呱嘎——”
11年前,尚青竹的家乡(青沙乡),乡中心小学——下李小学,一个非常简陋的地方,却是十几村孩子们上学听课的地方。这里,与养猪场隔了一条河。几间黑色瓦顶土坯墙壁的破旧房子就是教室。用白石灰刷着标语的墙壁显着斑驳衰白的面色。土坯的课桌垒成笨拙的厚重。涂了墨的泥黑板时不时会落下粗朴的泥渣。
上课时,除了时常路过甚至在教室门口转悠的鹅、牛,最多的就是“嘎嘎”叫的鸭群。
那时,手执一根竹竿时常站在教室外李树边向里张望的尚青竹还没有正式的大名。他放的不是鸭子,而是几只大白鹅。因他总是拿着一根竹竿放鹅又身形精瘦如竹竿而得小名“竹伢子”。
竹伢子有时会放丢一两只鸭子,没少被叔婶骂过,因而只能买了几只鹅给他放。
到了七岁的年龄,就算下李村的村干部几次上门要安排他上学,叔婶也没点头。因此,他只能经常赶着鹅群路在过小学时停下,带着羡慕、靠在李树边悄悄看教室里的老师和黑板,看学生们听着“噹—噹——”的敲铁片声,跑进教室上课,跑到操场玩耍……
“读书没什么用,不如养鹅养鸭挣钱还有鹅蛋鸭蛋吃。学生读不好书还会挨打、受罚!”若是婶婶许萍看见他这样,就会重复这样的话语。
竹伢子大致相信她说的。因为他真的有几次看到邻村儿时的玩伴吴向和几个“皮孩子”还有乖巧听话的花妮被罚站在门外,甚至被老师用教鞭抽了手心。有一次,戴着厚厚眼镜片的老师扔出了作业本子,还用黑板擦敲了两下吴向的头,弄得他的头上一半黑一半白,可笑极了。
可竹伢子也有疑惑:既然读书没什么用,那在乡里算得上家境殷实的吴向怎么也去读书呢?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吴向他们朗朗的读书声,向往他们手里的小画书(连环画)。“小兵张嗄”“地雷战”“地道战”等这些小画书里的,他之前只能在别人家看电视的时候才看到。
一次,吴向扔掉破了封皮、卷了边角的小画书时,竹伢子悄悄捡了回来。放鹅时,他骑在树丫上翻了半天,感觉自己基本能认得那些图画,也能回想着电视说出那些画所对应的内容。
那,那是不是就像婶婶所说的,读书不能当饭吃,没什么用?
这疑惑一直持续到他九岁的时候,持续到他亲眼看着叔婶与乡里管教育的干部吵了一场火星四射的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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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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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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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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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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