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哥满面羞红地把领导们送出门,一直送到楼下,目送领导们上车,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回转。
刘晓兵和陈四平站了半晌,这会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只觉得两条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胡老先生整个人陷在沙发里,脸上神色低落,他枯槁的手掌不断摩挲着拐杖把手,像是在抚摸一个依仗。
刘晓兵心里也不好受。
刚刚他把熊姥姥讲述的真相全都复述了一遍,还拿出了那张借条交给了米科长,别人的表情他没细看,胡老先生的脸色他专门瞧了瞧。
这借条对胡老先生的打击,应该不小。
他老人家的神色当时就垮了,从刘晓兵开始讲故事起,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现在。
刘晓兵悄悄瞥了他一眼,最终也只能无声地叹息一声,嘴巴张了张,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说什么呢?什么都说不了。
他本来是想来问问胡老爷子,当年他遇到吕连长的细节的。
毕竟熊姥姥的故事里,唯一没有分明的部分,就是吕连长三人到底是怎么被突然袭击的。
胡老先生说过,他见过吕连长,也对牛朝亮有印象,也就是说,他亲眼见过这两个人,而其他人,他没提,八成是没有见过,所以没有印象。琇書蛧
那么必然是在吕连长三人兵分两路出去吸引火力之后。
而这里也有个时间差,就是在三人遭遇敌军后,熊姥姥的生父被打死,吕连长和牛朝亮分两个方向逃走了。
也就是说,如果想同时见到他们俩,只能是在他们散开之前。
胡老爷子之前的故事,就一定是在说谎。
因此刘晓兵在听到胡老爷子说出当年真相的时候,并不意外。
此刻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近百岁的老人。
当年那种情况,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里,有人因此黑了心肠,也有人被逼无奈做了帮凶。
胡老爷子大概就属于后者了。
而他之所以之前隐瞒真相,大概也是没想到镇上会这么重视吕连长的遗骸,甚至到了连自己这种“一面之缘”的证人也纳入照顾范围的程度。
所以他良心不安,才终于说出了真正的真相。
不过到底是把几位领导登门拜访的一番好意给搞砸了,老爷子现在心里怕是不好受。
刘晓兵挠挠头,正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下此刻屋里的尴尬气氛,胡大哥倒是先急匆匆推门进来了。
连刘晓兵自己都没发现,他甚至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啥,爷爷,你之前跟领导说的都是真的?难怪你这么多年都不肯让我和我爸停止寻找什么烈士遗骸,原来真的是要赎罪!这事儿你咋不跟我说,你瞧瞧这事儿闹的,几个领导的脸色可都不怎么好看!”
胡大哥连珠炮似地边说边走到沙发边,拎起茶壶猛灌了几口。
“赎罪”这个词一出口,胡老先生顿时打了个冷颤,良久才长叹一口气,慢慢地道:“是啊,当年我亲眼看着他们押走了吕连长,却人微言轻,根本阻止不了。本来我们商量好,只帮着日本人围剿,出工不出力,可无奈长官早看我们不顺眼,直接把我们派去了最前线,我们这才第一时间撞见了他们三个。”
“当时的情形,实在是尴尬极了,我们也是中国人,看着自己的同胞烧了日本人的粮仓,说不痛快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先上前搭话,问问到底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套套近乎,想着以后万一自己有机会能去投军,说不定还能搭上线,也是一条出路。”
“可我却没想到我们队长竟然会先开枪,这一枪直接打死了一个人,也彻底把我们推到了抗联战士的对立面,庆幸的是吕连长和牛朝亮并没有想杀我们,否则我距离他们最近,早就被他们打死了。”
胡老先生的声音里透出无尽的庆幸和感激,他连连摇头,又掏出手绢来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水。
刘晓兵早在他开口的时候,就偷偷打开了录音笔。
这笔是他在来这镇上之前特意买的,想着自己到处打听牛朝亮,有些线索只是口述的只言片语,非常散碎,要是能有一支这玩意录音,事后整理的时候会更方便。
没想到这时候倒是派上用场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录音。
这番话刚刚几位领导在的时候,胡老先生并没有说,他只是始终沉默,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他总觉得,这些话,到底也代表了七十多年前的一种声音,不该因为立场被就此埋没。
胡老先生顿了顿,看了胡大哥一眼。
“这事儿并不光彩,因此这么多年,我对谁都没说起过,哪怕对你爸,我也是前些年才跟他说了几句,他当时对我说,咱家能有以后,说到底都是吕连长他们手下留情,人得感恩,但是这事儿还是不要被外人知道,自己家悄悄找找,找到了祭拜下也就是了。”
“为了这个,你爸和我专门重新想了一套说辞,编造了那个被吕连长救命的故事,想着万一找到吕连长的坟,无缘无故去祭拜总是突兀,有这么个由头,也好解释。”
“可我没想到啊,镇里领导竟然会这么照顾咱们家,给咱们家的福利咱家受之有愧啊,吕连长虽然不是咱们杀的,可到底他的死跟咱们有关,咱们哪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遗泽,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他说到这里,情绪激动起来,脸色涨得通红,手上的拐杖也用力在地板上顿了顿,发出几声闷响。
胡大哥被他说得脸红脖子粗,半晌才瓮声瓮气地道:“熊姥姥说的时候我就觉着不对劲,可也没想到是这样,早知道就不去祭拜了,引来这么多麻烦。”
胡老先生顺手就一拐棍抽在他腿窝子里,骂道:“糊涂东西,祭拜这事儿,再做一百遍也应该,就算惊动了镇上领导,这事儿我也不后悔让你去做,那是咱家恩人!”
骂完扭过头问刘晓兵,“小同志啊,我知道你和米科长认识,上次就是你们一起来的我家,你看,能不能麻烦你去给米科长说一声,就说老头子我得跟他道个歉,对不起他的一番信任了。”
刘晓兵想了想,道:“这个没问题,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下您老。”
“什么问题?”胡老先生一愣。
“吕连长到底是怎么死的?”
刘晓兵轻轻捏了捏录音笔,满眼期待地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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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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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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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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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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