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个画面:父亲仰面躺在床上,母亲依偎在他身边,手里握着一把剪刀,刀刃上淌着血。鲜红的血,一滴滴染红了床单。
“深海……”母亲凝视着我,竟然露出了笑容。
那天晚上,她也死了,不过是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的。警察用白床单将遗体裹起,然后从厕所里抬出来。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死亡,趁人不注意掀开了床单,当即看到一张青紫色肿胀的脸,眼睛瞪出眼眶,舌头从嘴角滑下。
我晕了过去,一连高烧数天,却可悲地活了下来。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死在7岁,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葬礼上,我被大伯逼着抱父母照片跪在坟前磕头。那时候,我烧得晕晕乎乎,只想回床上睡觉,却被他们抓回来狠狠训斥,还说出了一个惊人秘密。
“你知道我弟弟家为什么要领养你吗?就是没个儿子!白白供你吃喝……现在不用你,什么时候用你?”大伯把我按在墓碑前。
我知道了,原来自始至终我都是多余的人,因为莫须有的理由多活了这么多年。
养父母有两个亲生女儿,也就是我的两个姐姐。父母在世时候,她们不喜欢和我玩,但表面上还算和平。父母去世后,我们三人相依为命。那是噩梦的开端,无尽头折磨的开始……
她们对我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呢?是恨我夺走了她们父母的爱,还是把我作为发泄痛苦的工具,抑或是在她们精神错乱时候臆想的对象?
“为什么你得到的爱比我们多?你是比我们多长了什么吗?”
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她们圈养的宠物,在外人面前她们用甜腻的态度“宠爱”我,在家里她们想尽各种办法折磨我。
后来,我长大了,考上了重点大学,终于从家里搬出去。然而,我依旧不敢反抗,甚至不敢直视她们的眼睛,因为那是最原始的梦魇。
升入高中后,我的身体发生了巨大变化,先是个头迅速蹿高,然后身形逐渐瘦削。我从来没有对自己的容貌进行过关注,因为姐姐不允许家里摆镜子,而且她们习惯性叫我“丑八怪”。可是,开始渐渐地,我总能感觉周围女生看向我的目光带了几分暧昧。
暧昧,是我后来才明白的词汇,少年的我只觉得那种目光充满敌意,就像姐姐们对我施虐时的眼神。
躺在学校宿舍里,想起那些眼神,我再一次陷入梦魇,半夜坐起来尖叫,然后大口喘气浑身颤抖就像癫痫发作。舍友们无法忍受我的异常,在他们集体投诉下,我搬出了宿舍,搬到了学校附近一个半拆迁的胡同民房里。
民房冷清安静,躺在硬板床上,会有被世界遗忘的感觉。我辗转反侧,寂寞得要命,内心在疯狂渴望着什么。于是,我回家偷走了姐姐的铁锁链,用那东西勒自己,抽自己,只有疼痛才能给我活着的感觉!再后来,铁锁链已经不能满足我,于是,我买了一把匕首……
我的自残行为一直持续了大半年,直到……遇见了那个便利店女店员。
每次,我去买盒饭她总是给我盛的满满的,总是用“暧昧”的眼神打量我。她年龄不大,估计是初中毕业就辍学来打工的农村姑娘,有一双类似姐姐那样漆黑的大眼睛。
暑假某一天,她递给我一张字条约我去看画展。离开展览馆已是深夜,走到一个僻静的街角,她突然停住脚步,红着脸凝视着我。
“深海,其实我,我对你……”她说得吞吞吐吐,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看着她黑如深潭的眼睛,我的心在颤栗。她的脸颊在变幻,重影,交叠……那,那是……姐姐的脸!
没等她说完话,我便绕到她身后,掏出锁链勒上了她的脖子。
“姐姐……”我喘息着,抽搐着,但无法停止手中的行为。
很快,那女孩身体软软瘫倒,死在了我怀里。
我眼前的她,不再是便利店女孩,她就是姐姐,是无数个堆叠重影的姐姐。我疯狂地撕碎她的衣服,挥起匕首刺去……
看着血液飞溅,看着身体组织被切割,我体验到了另一种高潮,这是那帮窝在宿舍看日本地下电影的大学生永远体验不到的快感!
我爱上了这种感觉,痛快淋漓,就像是终于斩杀了童年的梦,从姐姐手里将自己拯救。既然童年无法治愈,就只好自己成为恶鬼,以此慰藉受伤的身心。
罪恶一旦拉开帷幕,就不会轻易停止。琇書網
在初秋的某一天,由于社会上关于连环杀人魔的传言愈演愈烈,我暂时收手打算专心学习。那晚下了晚自习,我依旧坐在座位上做题,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派遣心中的欲望。
“李深海,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吗?”一个少女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她,实验班里成绩最差的女孩,就坐在我后桌。她原本是开朗又单纯的女孩,在普通班成绩尚可,但不知为何家长托人将她塞进了竞争最激烈的实验班。考试的时候,我经常能听见她的叹息,有时候还会听见她轻微啜泣声。每次,我都假装靠着椅背休息,其实在听着她的声音。
听到她的话,不知为何,我握着锁链的手开始颤抖。心头滋生出陌生的情愫,这种感觉令我觉得胸口一片温暖。
“难道,你也讨厌自己的家人吗?”岳小兰道。
“嗯……”
“不如,我们一起逃走吧……”她坐在桌子上,晃荡着双腿,“其实,我很喜欢你呢。喂——你去哪?”
逃跑,像傻瓜一样跌跌撞撞逃出学校,我感觉心脏几乎撞破胸口。异样的感觉萦绕全身,突然之间,怪异扭曲的恨消减了大半。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无法再杀人?
我一直在这种恍恍惚惚的情绪里漂浮,直到严老师将我堵在家门口。
“李深海……10月7日你去了北山。为什么要骗我说在家学习?我那么相信你,甚至在警察面前帮你作证。”她手里攥着一张从横格本上撕下的纸条,上面是王晓红的字迹,“你究竟都做了什么?和老师说啊,老师一定会倾尽全力帮你的!”
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知道她的丈夫是刑警,想必一定已经发现了我是杀手的端倪。
“是,我恨她们,我恨……所有女人。她们从小就折磨我……都该死!所有人都该死!”我丧失了理智,只剩下嚎叫。
“对不起……作为老师我没有早一点察觉到你的痛苦,你那么聪明,成绩优秀,原本该有灿烂的人生才对……”她竟然为了我哭了。
“那有什么用?我还是被这个世界丢弃的人罢了。”
“不,一定有人在爱着你!你要相信爱啊!不要放弃人生好不好?”
爱吗?脑海里闪过那个少女的脸,想起她的告白,我的心脏再一次揪紧了。一起逃走,真的可以实现吗?真的……会有爱我的人吗?
“深海,求求你,和老师一起去自首吧!主动自首,是可以轻判的,你的人生还有希望。”
“好……等到明天放学可以吗?我想和家人告别。”因为脑子一团乱麻,我尽量拖延着时间。
“好吧。”她摸了摸我的头,“老师相信你。”
一夜无眠,脑海里全是岳小兰的身影。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死之前会想到的人是她。这就是严老师所说的爱吗?
如果听从老师的安排去自首,那么我将会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吧,会不会再也无法与她相见?一想到这里,我第一次感到心脏疼得抽搐。
第二天清晨,天才蒙蒙亮,我便堵在了岳小兰必经之路上。我需要她给我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将决定我的选择。
“你,你那天说的一起逃走的话是真的吗?”
“是啊……”岳小兰微笑着凑过来,“你愿意吗?以后和我一起浪迹天涯。”
“我愿意。”我抬起头,脸烫的像发烧。
“太好了,我等你。”她突然踮起脚尖,在我脸颊上轻吻一下,然后飞奔而去。
我久久回味着那个吻,终于明白了未来的方向。
那天放学后,我故意说要回家取东西,让严老师跟我来到了无人的拆迁胡同深处。等我从民房里走出来,看到老师立在路中央,望着不远处的光亮处发呆。
没办法了,如果想要和所爱之人开始崭新的人生,就只好……
我悄无声息冲过去,挥起锁链,勒上老师的脖颈,用最快速的方法结束一切!
“老师,谢谢你给我重生的机会……对不起了!”
连环杀人案就此销声匿迹,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在高考那天,我瞒着姐姐们,带着钱和同样从牢笼逃出来的岳小兰一起奔赴最远的地方——夏岛。那里有蓝天和大海,一定能得到幸福……
幸福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她无意中看到了那本日记。
“你杀过人,你杀了同学,你是杀人犯!”她惊恐的表情令人永生难忘。
无论如何挽留,她还是逃出家门,不断寄来离婚协议。我收到一张就烧掉一张,心里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因为……她是我最后的光。
直到,她带着不同的男人大大方方出现在街上,左邻右舍议论纷纷,还说出了那句话:“我接受不了杀人犯,我会做噩梦!我恨你!”
“好吧,等到1月24日,陪我过个年,我就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给你自由。”我告诉她。
好恨,无尽头的噩梦,无尽头的痛苦……
这感觉比14年前,痛苦百倍!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严老师,我恨她,如果不是她给了我希望,也许我已经死在那一年,再也不会受到这般痛苦蹂躏。
爱?多么愚蠢又悲哀!
拿出已经生锈的锁链,将匕首磨得锋利,开始吧,迟到14年的杀戮!
第一次杀人后不久,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寻找目标时候,竟然遇见了一对与当年自己一样向着夏岛私奔的小情侣。他们脸上懵懂兴奋又畏惧的表情似曾相识。尤其那个少年,他与我当年有同样的孤独、绝望、焦躁……我承认我欣赏他,甚至因此放了他们一马,因为他和我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次日,我从新闻上得知那私奔的女孩就是严老师和当时办案刑警的女儿。她如此天真稚嫩又娇艳,像岳小兰,像严老师,像姐姐……
是天意吗?我又变回了当初的自己,打算和他们玩一场杀戮游戏。
那么就从你们开始,解除捆绑我14年的枷锁,从此成为真正的恶鬼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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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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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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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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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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