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雨阳,我有急事找你,我们拉面店见。”电话那头传来秦文躲躲闪闪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就传来了一阵忙音。
张雨阳赶到约定的店面已是中午,只见秦文坐在隐蔽的角落里,桌子上摆好了两碗拉面。
“没吃饭呢吧?趁热吃。”秦文笑了笑。他是物理学院研一学生,与张雨阳是同村,又是高中校友。
“谢……谢。”张雨阳埋头吃了两口,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在他心中,秦文的地位甚至超越了家人。当他从良庄村那个穷乡僻壤来到嵩昭市的时候,到处碰壁,被人嫌弃,只有秦文带着他办理手续,选课,买电子产品。
“雨阳,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去过学院?”秦文道。
张雨阳愣住了,过了许久方才点了点头。
“武教授是我导师,昨天我和黄达去找他交论文,结果发现他被害了。唉……这可是学校的大损失!”秦文摘下眼镜擦了擦眼睛,“那凶器是把刀,我觉得很眼熟,像是我们村特产……”
张雨阳僵坐了许久,终于抬头道:“秦学长,我不想骗你,那把刀是我的。但我没杀人,我才是第一个发现武老师被害的人,只不过刀不小心掉在了现场。”
秦文皱紧了眉,压低声音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警察已经找过围观学生问话,包括我。有人说看到你9点半从物理学院跑出来。警察说那就是案发时间段!”
“谁说见过我的?”张雨阳一惊,想到自己奔出武秋华办公室和学院大楼时分明没有看到任何人,但凡他看到谁都一定会借手机报警。
“好像叫金什么……”
“金越。”张雨阳苦笑了一下。
“对!你们是不是有过节?他还说你挂了武教授负责的大学物理这门课,很可能找他理论去。他这么说之后,也有人反应你平时性格暴躁,有伤人的前科。警察似乎对你特别记录了。”秦文道。
“既然他看到了我,说明他在案发时也在物理学院,为什么没有人怀疑他?”张雨阳道。
“他有不在场证明啊,他那时候和朋友们在一起,他们聚餐回来刚好路过那栋楼。朋友们能证明他没有上楼。”秦文道。
“哦……”
秦文走后,张雨阳坐在原地,盯着拉面碗口浮现的油花发呆。几个寒假留校的学生见到他都躲的远远的,还小声议论着什么。然而,即便他不走过去也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那是张雨阳,他一定就是杀人凶手……”
他忽然觉得反胃,踉踉跄跄走出拉面店,趴在一棵大树下将刚吃下的饭吐得干净。
回到宿舍,冉涛原本坐在电脑前,可刚一见他就立刻扭过头去,目光透露着些许古怪。
“雨阳,你老家是缙县良庄村的吧?”冉涛道。
“是,怎么?”
“没事。”冉涛转过身迅速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但在他关闭的前一秒,张雨阳已经清楚地看到屏幕上加载出了一个网页,上面正是他那柄刀的类似样式,还写着“缙县良庄村特色手工艺品”。
果然,直到今天冉涛依然没有完全相信过他。
——
自从去年秋天那件事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张雨阳,除了冉涛。
“雨阳,一起去吃饭吧!”
“我从学长那里借了辆摩托车,我们去兜风吧!”
“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一定不要弃考啊!”
他个子瘦高却长了一张娃娃脸,又总是笑嘻嘻得像个孩子,性格也如外貌一样单纯温和。对于他的关怀,张雨阳本能想拒绝却没有狠下心来,不光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了自我封闭,还因为他知道与他在一起势必成为别人眼里的异类。而在这个社会里,一旦成为异类就意味着被排挤、歧视甚至欺凌。
从大二开学后某一天开始,冉涛眼睛里的光芒逐渐暗淡了。在公共浴室洗澡时张雨阳明显看到他身上多了许多隐蔽的伤痕。
一天傍晚,张雨阳折返教室取东西,在教学楼角落里听到了一阵议论声。
“你说冉涛啊,那个和变态混在一起的家伙吗?本身也是个变态呢!”
“什么意思?”
“我见过他和老男人在外面勾勾搭搭,还开房,不知道是图钱还是就好那口……”
张雨阳默默走过去,对着那个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夸夸其谈的男生,道:“你在说冉涛吗?”
“对。”那男生跳下桌子,挑衅似的看着他,“关你什么事?你不会和他真的是一对儿吧?”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你真的看到了吗?”张雨阳继续向他走近,眼睛直勾勾瞪着他。
“我,我……反正别人是这么和我说的……”那男生开始慢慢向墙边退去。
“收回那些话,和冉涛道歉!”张雨阳道。
男生攥起拳头,目光越过张雨阳的肩膀看向周围的同伴们,道:“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找死啊?”
突然,一个男生抄起立在墙边的球棒冲着张雨阳的后背重重一击。他吃痛,身体摇晃了两下勉强用手臂撑住了墙。这时,几个人迅速围拢过来,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血一瞬间冲上头顶,记忆像开闸的洪水灌进心门。被抛弃、被打、被冤枉、被嫌弃,从来如此……我就是一个没有资格得到爱与公平的人!
“啊——”
张雨阳满脸是血,双目通红,嘶哑嗓子叫嚷着。他踢开周围的人们,胡乱挥舞着拳头,用牙咬,用头撞,像一只发疯的野兽。
那帮男生被吓得连滚带爬,纷纷后退。只听一声尖叫,一个站在楼梯边缘的男生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最终,那个滚下楼梯的男生摔断了胳膊。张雨阳发狂那一幕,被路过的学生们拍成了视频,很快在校园论坛上流传。这次打架事件,也因对方人多势众被定性为张雨阳故意找茬。他不仅被记了大过,还成了学院里的“名人”,传言无数。有说他是缙县臭名昭著的小混混,伤人无数,还有说他偷偷嗑药,所以身材瘦削且精神异常……
第二天,他从校医院回宿舍去,头发乱蓬蓬的,脸是肿的,衣服上沾着血迹,吓得宿管老师确认了半天才挂断了报警电话。宿舍里原本充盈着欢快的音乐和游戏声,但他一开门,另外两名舍友立刻关掉电脑离开了,只剩下冉涛呆呆坐在椅子上。
“为什么打架?”冉涛道。
“因……没什么。”他无论如何无法对冉涛说出那些人口中侮辱的话。
“你这样做,别人会更加认为你是个变态!永远不会再相信你!更不会再接纳你!”冉涛指着手机上不断播放着的打架录像吼道,“你的人生就要这么过下去了吗?”
他被那句话震住了,眼前的冉涛好像变成了童年时候的母亲。那时候母亲总是在被父亲殴打后歇斯底里哭嚎,诅咒着他的出生。
“是……我的人生早就应该结束。我是个不该存在的人,对不起。”
——
张雨阳在宿舍走廊上徘徊良久,终于决定拨通那个号码。
“喂,爸……”
“没钱!”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怒吼。
“我,我可能不上学了。”他声音颤抖。
“正好!和你妈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孩子的哭闹声,随即挂断了。
很好,非常好!
张雨阳狠狠捏着手机,嘴角别扭地向上咧开,似笑非笑。这个世界上本就从未有人需要过他,如果他能消失掉,也许所有人都会更加幸福吧,包括那个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杀死了武秋华的人。
想到这里,他回到宿舍,从柜子里抻出衣服和电脑塞进背包里。
“你要干嘛?”冉涛站在他身后。
“离校,现在放寒假了。”
冉涛夺过他的背包,道:“那把刀是你的吧?你杀了武老师,就要跑了是吗?”
“刀是我的,但我没杀人。”张雨阳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去和警察说清楚!这样跑了算什么?”
“是你说过的……不会有人再相信我,不管我做什么,别人都会把我当做变态!人就是这样,从来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作为人就是我的原罪!”张雨阳吼道。
“我,我相信你……”
“你真的相信吗?”张雨阳忍着眼泪,他知道此刻自己的眼睛一定红了,一定丢人得很,“把包给我!”
“不,行!”冉涛一字一顿道。
“那对不起了……”
张雨阳吸了吸鼻子,将毛巾一圈一圈缠绕在右手上。突然,他猛地抡起一拳砸向冉涛的右脸,将他放倒。
“对不起,再见。”他背上书包,夺门而出。
冬日傍晚,一轮明月挂在天幕上,洒下清冷的光。
“找我有什么事吗?”秦文立在学校西门口。
“秦学长,我要出一趟远门,如果你回老家请抽空看看我爷爷奶奶,就算代替我尽点孝心吧。”张雨阳道。
“你……不会是打算去避风头吧?真的不打算和警察解释清楚吗?”秦文道。
张雨阳摇摇头,径自向前走去。
“等我一下!”秦文奔向不远处的自动取款机,回来时,将一个黑色钱包硬塞进张雨阳手里,“路上不能没有现金。”
“秦学长,这我不能要!”
“和我客气什么。说起来,我和你是同村,管你爸还叫老叔呢,理应多帮你。这点钱是我兼职赚的,拿着吧!”说罢,秦文迅速消失在了夜幕中。
真的要走了,张雨阳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是瘟疫,只要谁沾染上就会有厄运。现在好了,他走了,所有人的生活都会回归正轨吧。
然而,暴走2公里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目的地。这个世界上,他就是个孤儿,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
远远地,他看到一栋废弃大楼,那里原本要建一家五星级酒店,但建造中途老板卷钱跑路,于是只能荒废。这里应该是个绝佳安静角落,可以容他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走。
他身材瘦削,恰巧能从护栏破洞处钻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垃圾遍地,估计很多人路过时候顺手把垃圾抛了进去。借着月光,他摸索着走进了大门,一层一层往上走去,每一层都空旷冷寂,只有连绵的灰色水泥墙面。窗户还没有加装玻璃,呼呼灌进冷风。
突然,他听见头顶处传来一阵“咯吱咯吱”声,好像脚踩着碎玻璃。难道这楼里还有别人?他警觉起来,沿着墙角走上顶楼。
这时,他看见凿开的落地窗边缘立着一个人影,应该是个女孩子,一头长发被狂风吹得纷乱飞舞。
他默默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觉得无趣,刚决定转身离开就看见那女孩即将踩空,于是冲到她背后抓住了她的手腕。
女孩坠落的一瞬,一只手被张雨阳死死攥住,整个人悬在半空,晃荡着,像个吊起的人偶。终于,她慢慢抬起头,仰望着他。
令他震惊的是,她脸上没有悲伤,没有眼泪,只有笑容。那笑容如此美丽,眼睛弯弯似月牙,鼻子微微皱起,两颊凹出深深的酒窝……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张雨阳终于将女孩拉上了窗台。看着她蹲坐在地上喘息,他没好气道:“怎么回事啊你?”琇書蛧
“吹风啊,不小心掉下去了。”女孩笑得很无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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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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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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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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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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