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极度的困倦让她暂时打个盹,她的眼前都会被那个已困扰了她一段时间的噩梦所充满。
在噩梦中,她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废弃厂房,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厂房房顶暴露出的钢筋。她的面前似乎有几个人,但她看不清,好像在配镜中心校正视力时摘掉了隐形眼镜一样,面前都是模糊的人影。
其中有一个人影她觉得最为熟悉,便本能地伸手一抓,那人影却在她指尖碎成无数片,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声在她眼前飘散而去。另外两个人影由此发现了她,转过身朝她走来,越来越近,她想跑,却丝毫挪不动步子,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两个身影慢慢清晰起来……
她的梦总是在这里准时结束,然后便喘着粗气从睡梦中醒来。
看一下手表,也不过过去了五分钟而已。
因为知道自己一睡着就会做这个梦,一做梦就会惊醒,陆云锦开始尽量避免自己睡着。
她尝试了一些非常“古典”的法子,比如头悬梁、锥刺股,但这些曾经帮助古代书生考取功名的土法子,除了在她的大腿上留下了一些伤痕之外,对驱散她的噩梦并没有任何帮助。
这天,她冲进卢天晟的书房,脸色惨白,浓重的黑眼圈伴随着眼周明显的细纹。她在卢天晟面前的圈椅里坐下,整个人微微地颤抖:“你今天有没有时间?给我看看吧!我感觉不太好,最好能来点百忧解。”
“我知道你睡得不好。你确定之前从医院拿回来的药不行么?”
“不行。”陆云锦摇摇头。“我陷进了一个怪圈里。醒着的时候我就在想3月5号晚上我去干什么了,睡着了我就拼命做那个废弃工厂的噩梦。然后为了不做那个噩梦我尽量不睡,然后我就又会没完没了地想我3月5号晚究竟去干什么了……”
陆云锦突然打住了话头,瞪着凸出的眼睛问卢天晟:“我第一次说自己开始做这个噩梦是什么时候?”
卢天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配合地起身,从书架上拿下文件夹翻看了一下。“3月6号。3月7号正好是个星期五。”
陆云锦尖叫了一声,随后把脸埋进了手掌里,她的声音从手指缝隙里传了出来:“林君复死在一个废弃工厂里,我的梦也是一个废弃工厂;林君复3月5日晚死的,我3月5日晚失忆了。然后3月6日我就开始做这个奇怪的梦。”
她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抬起头来看着卢天晟:“我现在已经认定是自己杀了林君复了。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卢天晟在她面前坐了下来,表情严肃:“是什么让你有了这么奇怪的念头?难道你不知道梦和现实并不相同么?如果只是你是3月5日那天看了什么情节激烈的电影,你忘记后恰好以梦的形式出现了呢?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就这么认下一桩杀人案,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他扳起陆云锦的脸,让陆云锦无法再躲藏在手掌后面:“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是我的太太,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抛掷一生的孤魂野鬼。在做这样重大的决策时,我认为你需要更谨慎一点。”
陆云锦一用力,脱离了他的掌握。
卢天晟的话让她觉得安心,但那个梦怎么解释?同事们都知道,她做新闻时的格言就是“没有巧合”,她甚至专门搞了一个这句话中英文对照的十字绣,镶在相框里,摆在自己办公桌最显眼的地方。
这不可能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如果这样的巧合都能发生的话,她应该现在就去买一张奖金额最大的彩票才是。
她得做点什么,好去搞清楚这一切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陆云锦从圈椅里站起来,绕着房间走了两圈。她今天还没有吃药,她需要用药前的清醒感。
在决定找到这些事情之间的联系之后,她整个人感觉好了一些,好像那些纷杂的线索突然被整理到了一个主题上,她已经把这些拼图拼到了同一个框架下,现在只缺关键的一块了。
那就是,3月5日晚,她究竟去做了什么。
这不仅是证明她清白的关键,也是证明她的梦、挽救她神智的关键。
她没有停下脚步,看起来不安而焦虑。卢天晟注视着她,他已经猜出她可能选择的棋子,但平心而论,他并不希望陆云锦走这一步。
陆云锦在博古架前停了一会儿,注视着卢天晟那张“美国心理学学会正式会员”证书,过了一会儿后转过身来说:“卢医生,他们告诉我,很多心理咨询师都会催眠。那么你呢?”
卢天晟心里一沉,但表面上丝毫看不出变化。这支箭如今被陆云锦放在了弦上,他不发似乎也不行了。
“我也会。事实上,这也是我个人的业余兴趣所在。”他坐回了书桌后面的椅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支激光笔。
“我是学心理学出身的,可我的老师只对人的大脑感兴趣。”他用激光笔的光点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张大脑平面图,边说边挪动着光点,“现在学心理学的研究生,他们会更希望你本科学的是生物、医学甚至是计算机。他们会告诉你,这是海马体,这是管记忆的,这儿病变了会得阿兹海默症。但是如果你想知道你丢失的记忆在哪儿,以及你丢失的记忆是什么,他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把激光笔的红色光点转到桌子上放着的一个微缩人体模型上,慢慢从上往下移动,像是在检阅人体的精妙构造似的。“但人是这么复杂,记忆这么神奇,知道了哪里负责记忆,对如何找到记忆一点帮助都没有。所以我背着老师,自学了催眠。”
陆云锦的目光一路不由自主地跟着卢天晟激光笔的指引,在他关了激光笔后,陆云锦的目光终于回到了他的脸上。
不知怎么地,陆云锦觉得卢天晟的眼睛格外地明亮,看起来就好像两颗闪闪发光的黑曜石,她不由自主地盯着卢天晟的眼睛看着,看得眼神都直了。
卢天晟看到了陆云锦发直的眼神,就势扶住陆云锦的肩膀往下一按,她直愣愣地坐回到了圈椅里。然后卢天晟走到窗帘处,从堆叠的窗帘后面拖出一架小型的摄像机来,对着摄像机的镜头清晰地说:“病人姓名,陆云锦;病症,失眠、妄想。第一次催眠治疗。”
陆云锦听到他说的话,想要转过头看看那架摄像机。但她发现,尽管自己并没有闭上眼睛,但已经全身僵硬,根本转不动脖子。
卢天晟这时走到她的面前,按动手上的遥控器,圈椅瞬间变成了一张可以平躺的长椅。卢天晟在她的脖颈下垫了一个颈枕,看着她说:“你不是想通过催眠寻找真相么?现在我就送你去。”
他用手捂住陆云锦的眼睛,陆云锦的视线沉浸在一片黑暗中。“你即将前往一个你最熟悉的地方。在那里,你是万物的主宰,你会发现自己想要发现的一切秘密。呼吸是你的朋友,梦境是你的家,放松你的身体,让梦境温暖地拥抱你。一,二,三!”
卢天晟用手抹下了陆云锦的眼皮,陆云锦旋即浑身一颤,全身放松地瘫在了椅子上,她的眼珠在眼皮下激烈地转动了起来。
卢天晟知道,她正在前往那个真相世界的路上。他拖了把椅子在陆云锦身边坐下,拿着一个记录本,安静地等待着。
陆云锦惊奇地发现,虽然明知自己还在卢天晟的书房里,但书房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如同融化了一般,从她意识的边界流淌而去。紧接着,大滴大滴的雨水从天而降。
这是一场大雨,陆云锦根本无处躲避,转瞬被浇成了落汤鸡。伞!伞!她转着圈在身边寻找着,果然在脚边看到了一把红色的雨伞。她撑起伞,朝眼前见到的唯一一幢建筑物走去。
那建筑物突兀地立在一大片荒野里,像是平地里冒出来的一样,带着阴森森的气息。陆云锦用脚探索着小心前进,脚下的路被雨水弄得又湿又滑,她要全神贯注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摔倒。
终于,她找到了虚掩的大门,从门缝中溜了进去。
她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卢天晟的声音引导着陆云锦,她似乎快要触摸到那天的真相了,一切就在她的手边,只要她咬牙一探,就能碰到它。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周围的一切突然消失,她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间黑屋子里。
这屋子四面看不到墙,但压迫感无处不在。在一片全然的黑暗中,她失去了方向感,觉得仿佛快被这黑暗包围了。
这难道就是死亡的感觉么?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觉得连自己的心跳都感觉不到了,她似乎从一个人幻化成了空旷宇宙的一个分子,毫无质量地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
“陆云锦,你能听得到么?”卢天晟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她瞬间觉得一部分感觉回到了自己的体内。
“我能听见。”
“你现在在哪儿?”
“一间小黑屋里,四周都是黑的。”
“不用怕。你用手摸摸自己的口袋,那里会有钥匙。”
她的手果然恢复了感觉。陆云锦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正如卢天晟所说的那样,她找到了一把钥匙,钥匙上还挂着一个精巧的高跟鞋形状的钥匙链。
“现在你用手摸摸,看看能不能找到门。”
她在黑暗的墙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一个门把手。
“我找到门了!”
“那现在把钥匙插进去,打开它,你就能从小黑屋里出来。”
陆云锦把钥匙伸进锁孔,轻轻转动了一下,一推把手,咔嚓一下,门开了。
门外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空白,发亮的、看不到边际的空白。陆云锦尝试着朝前迈出了一步,却立刻感觉到自己像是撞到了一堵透明的墙,一堵她可以摸到、却看不到的墙,就竖在她的面前。她着急地在墙上捶打了几下,可墙毫无反应。
“这儿有一堵墙!”
“试试看,看你能不能推倒它!”
推倒它似乎是不可能,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陆云锦看到了手里的钥匙。
高跟鞋钥匙链的鞋跟,闪着刺眼的光,看起来也十分尖锐,她试探着用鞋跟在透明墙上画了一个圈,啪嗒,墙竟然掉下了一块。陆云锦连忙用钥匙链在透明墙上连续猛戳,透明墙开始出现龟裂,裂痕逐渐布满了整个墙面,然后她用手轻轻一推,那堵透明墙随即坍塌。琇書網
“墙倒了。”
“那继续往前走。”
陆云锦继续前进。这儿看似是一片纯白空间,但很快,陆云锦发现了一点不同之处。
她看到似乎有几个白色的点在持续跳动,正在朝自己的方向过来。她好奇地停住了脚步,静静等待那几个白色的圆点。那些白色圆点似乎是靠滚动前进的,直到它们滚到陆云锦的面前几米远的地方,她才大声尖叫了起来。
她的声音凄厉地回荡在书房的上空,卢天晟立刻说:“能听到我说话么?陆云锦!陆云锦!我是卢天晟!你的医生卢天晟!现在我数三下,你马上就会回来,一,二,三!”
陆云锦的尖叫声戛然而止,猛地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惊恐地睁着眼睛,浑身筛糠似地不住地抖动。
卢天晟的臂膀环住了颤抖的陆云锦,说:“不怕。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那都只是梦。现在梦已经结束了。”
陆云锦说话的声音还带着颤音:“那些空白里有人……那些白球……它们有脸……”
“你现在还有精力给我描述你看到的情形?要不先去休息一下吧!”
“那些白球有脸!”陆云锦猛地握住了卢天晟的手。“有些脸我认识!”
“谁的脸?”
“尹行月。”陆云锦喘着粗气,在呼吸终于平静了下来后,她抬起头,但似乎不能直视卢天晟的眼睛。“还有一个是你的脸。”
编者注:本文每周二、四、六、日零点更新,进入作品主页,点击“订阅”,及时收看后续更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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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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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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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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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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