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方向,秦渊苦笑一声:“是啊,他于你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医者做到你这个年龄,怕是早就不在乎生死。”
独孤雪阳垂下了眼:“生死有命,我也只能尽人事,而后听天命。”
话音落,独孤雪阳转身回到房内,坐在床边的脚凳上替先帝换了床头香炉里的香。那香是己未制的,名为还魂香,是南楚皇甫氏诸多秘药之一,香如其名,能为将死之人延续性命,如同还魂。
站在窗外看了许久,鬼使神差的,秦渊突然翻窗而入,犹豫着、心惊胆战着、却是未有停留地走到了床边,当看到先帝那已经脱了相的脸时,秦渊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转头看着秦渊,独孤雪阳有些诧异:“为什么改了主意?”
秦渊哽咽道:“后悔的事情做一次就够了,重蹈覆辙不是爷的作风。”
当初离京奔赴吴州时,他将殷嬷嬷留在了京城,自那之后他再没有收到殷嬷嬷的消息,他知道南歌在殷嬷嬷的身边留了照顾的人,他知道殷嬷嬷去后南歌留下的人必会传信去吴州,他知道南歌必会安排好殷嬷嬷的后事,他知道南歌一定会对那些陪殷嬷嬷留在京城的人另作安排,只是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消息传到他这里,在他身边的人不管是与他亲近如南歌还是对他了解如荆风,没有人再提起殷嬷嬷,他也再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可没提起不代表忘却,他记着呢,他时时刻刻都记着,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他没有陪殷嬷嬷度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时日,后悔没能亲手为殷嬷嬷操办一场葬礼风风光光地送她去另一个世界,后悔他因为不愿承受失去的痛苦就逃了,他悔得根本就忘不掉。
他知道,自打认识南歌之后他就没什么成长,因为终于有个人能在他恐慌害怕时将他护在身后,因为终于有个人能在他茫然无措时给他依靠,因为终于有个人能替他挡风遮雨为他去做那些他不愿、不敢做的事情,他再也不是那个只能用血肉之躯硬抗风霜雨雪孤独的人,他再也不是那个只能将受过的苦楚和着血水咽进肚子里的可怜的人,终于有了可以躲藏的港湾,这日子过得太安逸,他都有些懈怠了。
只是有些事他终究还得学会独自面对,比起一时的安逸,他更不愿留下一生的悔恨。
侧身在床边坐下,秦渊将手伸进被子,握住先帝那只枯瘦冰凉的手。
“他今日未必会醒。”见秦渊坐下了,独孤雪阳便提醒一句。
“无妨,”秦渊将声音放得极轻极柔,怕惊动了先帝一样,“南歌那边暂且无碍,爷晚几日出发,日夜兼程便是,只是要劳烦雪阳先生去将廖十喊进宫来,爷有些事要他去做。”
“好。”先帝这里本也不需要独孤雪阳盯着,独孤雪阳就留下了秦渊,自己先去向秦昊禀明缘由,得秦昊允许后才出宫去帮秦渊传信。
而得知秦渊守在先帝病榻前的秦昊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担心,于是就放下了手上正在做的事情,一个人去了先帝的寝殿,却也没进门,正巧就躲在了秦渊先前躲过的那扇窗外,静静地听着从屋里传出的哭声和喃喃自语的声音,直到独孤雪阳领着廖十回来,秦昊才悄然离开,从始至终未曾惊扰秦渊。
同一时间,远在北凉的段南歌正随穆景晨急行赶路。
忍了一路,穆景晨实在是忍不下去,便突然下令原地修整,待段南歌下马走到一旁后就凑上前去对段南歌说道:“我知道夫人在北凉人生地不熟,难免心中不安,可咱们现在是在赶路,夫人带着那么多人,实在不便。”
他都已经数不清周围到底有多少暗卫尾随。
“怎么?他们耽搁你行程了吗?”吊起眉眼斜睨着穆景晨,段南歌说话的语气有些冲。
穆景晨一愣,狐疑地将段南歌打量一番:“他们倒是没有耽搁行程,只是……”
“只是什么?”段南歌不耐烦地打断穆景晨的话,“他们吃你们口粮了?”
“那倒……也没有。”这女人的火气怎么突然这么大?谁惹她了?“你……心情不好?”
穆景晨还是问了。
“我若说我心情不好你哄我吗?”段南歌毫不客气地反问。
穆景晨无言以对。
他哄?他凭什么?
只看穆景晨的表情就知道穆景晨在想什么,段南歌收回视线,转身靠着树干坐下:“管不了就别问那么多。”
注意到段南歌的异样,段子恒缓步走了过来,路过穆景晨身边时就给了穆景晨一个“你可以走开了”的眼神,而后就在段南歌身旁坐下。
“怎么了?”
显然,面对段子恒的时候,段南歌的态度就好了许多:“不知道,就是突然有些心浮气躁。”
“你……”段子恒目光隐晦地将段南歌上下打量一番,“身体不舒服?”
段南歌愣了愣,旋即就白了段子恒一眼:“没有。”
这个问题问出口后段子恒就面露窘色,但听段南歌说没有,段子恒就放心了。
南歌若真是身体不适,那他们可不能再这样辛苦地赶路,不管北凉这些人有多着急都得给他缓着。
见段子恒绷着嘴角不说话,段南歌就当段子恒还在担心:“堂哥放心吧,我没事。”
“没事就好,”段子恒偏头看着段南歌,温柔一笑,“只是若哪里不舒服就一定要跟我说。”
“好,我知道。”段南歌回以微笑。
瞄一眼为了躲避段南歌的心浮气躁而难得躲远的穆景晨,段子恒小声地问段南歌道:“离开大营那夜,你原本要跟我说什么?”
从南歌当时的表情来看,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
听到这个问题,段南歌也瞄了穆景晨一眼,然后同样压低了声音,道:“北凉的七皇子并非凤沁亲生,那是北凉陛下抱养来的,三皇子才是凤沁亲生。”
段子恒愕然地瞪圆了眼睛,好歹忍住了那一声惊呼:“可是不对啊,三皇子比七皇子年长许多,就算是想偷龙转凤也换不成啊。”
段南歌撇撇嘴:“事关亲生儿子的安危,凤沁的意志力坚定得很,我这妖术不管用。”
听到妖术二字,段子恒愣了愣,细细想过才想起是哪种妖术。
“怎么又用上妖术了?”段子恒眉心微蹙。
那妖术南歌可是好久都没用过了。
段南歌耸耸肩:“那妖术我也不太爱用,怪费神的,可北凉这事儿处处蹊跷,偏又没有时间细细盘问凤沁,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到那个三皇子身边吧?”
段子恒仍旧是有些不满:“你啊,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事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吗?”
段南歌眨眨眼,十分无辜:“我去找凤沁之前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去找凤沁吗?”
“可你没说你要用那妖术!”他可记得南歌以前偶尔用过妖术之后就会筋疲力竭。
“就说我原本没打算用啊,”眨巴着那一对泛着幽蓝的眼睛,段南歌的表情越发无辜,连语气都娇气起来,撒娇似的,“是凤沁先露出马脚,我才临时决定用妖术试她一试,堂哥你又不在身边,我怎么跟你商量?”
“所以这事儿怪我?”段子恒挑眉。
“不是不是,怪我,怪我,”段南歌连忙甜甜一笑,“我去找凤沁的时候就应该带着堂哥一起,省的堂哥一个人独守空房,怪寂寞的。”
“……独守空房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段子恒瞪了段南歌一眼。
嘻嘻一笑,段南歌歪了头靠在段子恒的肩上。
虽然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儿玄乎,可根据以往的经验,但凡是她心中惶惶不安心烦意乱的时候,多半都是秦渊碰上什么事儿的时候,以往她都可以立刻寻到秦渊看一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可这一次他们之间当真是隔了千山万水,只能祈祷他别是碰上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休息一阵,穆景晨下令继续赶路,段南歌虽然还是平日里那副低眉浅笑的模样,可只要穆景晨上前问话,段南歌就仍然是心浮气躁的,且那不耐烦的语气也只针对穆景晨,迁怒一样,闹得穆景晨再不敢上前搭话,若有事就只能转而去问段子恒,或者托段子恒传个话,让段子恒哭笑不得。
又行五日,穆景晨一行终于是快要到达此行的目的地。
“有劳夫人再坚持一下,穿过前面的镇子再走个十里路就到项城了。”转头看着段南歌,穆景晨尽量笑得客气,只是这一路上都充当着段南歌迁怒的对象,穆景晨也有些心浮气躁了,这客气的笑容维持的就不怎么好。wWW.ΧìǔΜЬ.CǒΜ
“穿过前面的镇子再走个十里?”段南歌被这话给气笑了,“这少说也有三四十里路了吧?这是再坚持一下的事儿吗?我坚持几下都嫌累啊。”
穆景晨闷声不语,继续带队向前。
见穆景晨不语,段南歌扬了扬嘴角,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而且我们也要能活着过去才行啊。”
穆景晨一愣,突地勒马停住:“保护夫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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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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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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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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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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