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南歌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依天宋律法,这些外邦人的确是必死无疑,但这里是边关,天高皇帝远,关内最近的官署也远在肃州,换言之,在方圆百里以内这片堪称荒凉的地方,仇武这个驻军大将军就是律法,尤其叱灵旸一行虽被仇武下令关押起来听候发落,但仇武没有把他们带进关内,这就说明这一次仇武仍旧没打算置他们于死地。
虽然只是一道关门的距离,但关内和关外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只要进了那道关门,许多事情就只能依天宋律法、规制处理了,同样,只要还没进门,睁一只眼闭一只地含糊过去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在这里,一切当真是全凭仇武心意。
段南歌不了解仇武的为人,但她相信秦渊的眼光,能让秦渊礼遇的人,除了有能力,品行多半也是不错的,虽不能说完美无缺,但有点儿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
听到段南歌这话,叱灵旸傲气地冷笑一声,撇开头表示不屑。
死就死!与其像狗一样活在这些强国的肆意欺压之下,他还不如为自己而死!他才不会向这些人面兽心、只会欺凌弱小的豺狼屈服!
但叱灵旸傲气,白鸾兰九却傲气不起来,她知道叱灵旸为什么带着族人东迁,她知道叱灵旸为什么要来抢天宋的军粮,正因为她知道叱灵部与他们白鸾部境遇相同,所以她不能不管叱灵旸,更何况白鸾兰九跟叱灵旸是青梅竹马,就算知道叱灵旸为什么不愿说一句软话,白鸾兰九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叱灵旸白白送死而无动于衷?
膝行到段南歌跟前,白鸾兰九一把抓住段南歌的一群,哀恸地乞求道:“夫人,求您了!求您救救他们吧!他们真的是逼不得已的!他们对天宋没有恶意的,我发誓!奴婢发誓!奴婢向天神起誓,若有半句谎话,奴婢不得好死!”
“兰九!”叱灵旸怒喝一声,“你是白鸾的公主,怎么能折了白鸾的傲气,丢了白鸾的尊严!”
“我们还有什么尊严!”扭头看着镣铐加身的叱灵旸,白鸾兰九哭喊道,“被逼入奴籍算什么公主?被当成货物一样买卖还有什么尊严?为了活下去而去抢别人的东西,我们的傲气在哪儿呢?若我留着傲气我能救我的族人吗?若我守住尊严我能救你们吗?如若不能,那我要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们只是想像雄鹰在蓝天中自由翱翔那般寻一片天地自在生活,他们只是想留住祖先传承下来的信仰,他们不想要荣华富贵,只要族人能吃饱穿暖就够了,他们不想要天下大权,只要跟族人一起偏安一隅就够了,他们不曾贪恋,不曾奢望,可为什么到头来他们还是要被人欺凌?
这片辽阔无边的天空下并没有能自在生活的地方,祖先传承下来的信仰也不能救他们于危难,他们有还剩下什么?
听到白鸾兰九的喝问,叱灵旸红了眼,牢笼里的叱灵部族人也大多咬紧了牙关忍着泪。
白鸾兰九这一句,正戳中了他们内心里的伤痛。
白鸾兰九和叱灵旸说话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惊动了在议事营帐里说话的秦渊和仇武,两人立刻就从营帐里出来,见到段南歌面前这一番景象后齐齐愣住。
“怎么了?”快步走到段南歌身后,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下意识地将段南歌拉到了自己身后,挡在了段南歌和白鸾兰九之间。
“没什么,”顺势移动到秦渊身后,段南歌柔柔笑道,“兰九跟那个人认识。”
段南歌的解释十分简短,却听到这话的秦渊和仇武立刻就弄清了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左右看了看,仇武吩咐看守牢笼的士兵道:“把他放出来,镣铐拆了。”
“是!”士兵没有一丝犹豫和疑惑,立刻就遵从仇武的吩咐,将叱灵旸从牢笼里拉了出来,而后拆下叱灵旸手脚上的镣铐。
叱灵旸站在原地活动手脚,狐疑地打量着仇武、秦渊和段南歌三人,他不知道这三个人打算要做什么。
见状,段南歌又从秦渊身后绕出,弯腰扶了白鸾兰九一把:“兰九你起来吧,这里不好说话。”
“夫人……”白鸾兰九脸上的泪痕未干,仰着头忐忑地看着段南歌。
段南歌没说什么,只柔柔笑着,扶起白鸾兰九的动作却十分坚定,还调侃白鸾兰九道:“你自己被人当成货物一样卖来卖去的都没哭过,现在却哭成这副模样,怎么?那是心上人?”
没想到段南歌会在这个时候说这种玩笑,白鸾兰九一愣,片刻之后红透了脸。
“不、不是!”
段南歌装作被白鸾兰九的声音震到似的,调笑道:“不是就不是,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白鸾兰九抿嘴,不再说话。
见白鸾兰九脸上的悲戚因为自己的玩笑而散去一些,段南歌扬了扬嘴角,转头看向秦渊。
秦渊会意,看向仇武。
仇武挠挠头,转身又往议事营帐走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都到议事营帐里去吧。”
怎么觉得这是要牵扯出一件大事儿了呢?头疼啊,头疼。
“等一下!”见几个人都要走,叱灵旸连忙将人都喊住,而后指着自己身后的牢笼,瞪着仇武问道,“他们怎么办?”
仇武转头看着叱灵旸,沉声道:“在那儿待着!”
还想让他请他们吃顿晚宴不成?烧他军营的账还没算呢!
话音落,仇武就转回头继续往议事营帐走去,段南歌连忙将白鸾兰九往叱灵旸那边推了一把,白鸾兰九会意,赶忙跑过去拉住叱灵旸跟上仇武。
叱灵旸蹙眉:“兰九,他们……”m.χIùmЬ.CǒM
生怕仇武他们改变主意立刻处死叱灵旸一般,白鸾兰九瞪了叱灵旸一眼就没好气地说道:“你就别废话了!快点过去!”
被白鸾兰九拉着往前走,叱灵旸还是一脸的不情愿:“兰九,他们可信吗?”
白鸾兰九一愣,神情瞬间黯淡下去,自嘲一笑便无奈地说道:“他们可不可信又能如何?想要活命,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叱灵旸垂眼。
他们没有别的办法?是啊,他们没有别的办法,打不过也抢不过,他们还能如何?
他一定会变强,强大到没有人敢再欺负他们叱灵部!
眼神一闪,叱灵旸又问白鸾兰九道:“你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你为什么要在那个女人面前自称奴婢?”
白鸾兰九咬唇不语。
灵光一闪,叱灵旸拉住白鸾兰九,一脸惊愕地问道:“你阿爹竟把你也卖掉了?!”
“不是阿爹的错,”白鸾兰九连忙解释道,“是我自己……”
“兰九!”叱灵旸又惊又怒,“你怎么能!”
“别说这些了,”白鸾兰九拉着叱灵旸继续向前走,“待会儿在五爷和将军面前好好说话,我会求夫人帮忙说些好话的。”
“你别求他们!”叱灵旸冷哼一声,“我宁愿死,也不向他们低头!”
“你别耍脾气了!”白鸾兰九恨铁不成钢似的瞪了叱灵旸一眼,“今日这三十来个男人一死,叱灵部还剩多少男人?只留下妇孺,你让她们如何支撑叱灵部?”
叱灵部违背了北凉的意思东迁至此,怕是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旸却还带了三十几个男人来天宋的军营偷粮,若人都死在这儿,叱灵部怕是就没有未来了。
闻言,叱灵旸怔怔地看着白鸾兰九,半晌后才低声说道:“兰九,你变了。”
他们只是多久没见兰九就变了?
白鸾兰九垂头,不语。
几个人依次踏进议事营帐,看着仇武、秦渊和段南歌三人依次坐下,白鸾兰九拉住了要跟着坐下的叱灵旸,然后就等着被提问,可最该开口问话的仇武一坐下就懒散地支着脑袋垂着眼,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
仇武是在盘算,盘算这话该不该由他来问。
他是天宋玉门关驻军的大将军,他的职责是保护天宋西北边界不受外族侵扰,他的职责是保护关内的百姓。
若是曾经年少时,他满腔热血,兴许还会打抱不平,可如今他却已经不会再用兄弟们的性命去成全自己的正义,只要关内的百姓生活安稳,只要没有外邦滋事挑衅,他已经不爱去管那些部族的事情了,他们既选择不投靠天宋和北凉独自生存在这一片荒凉之地,那他们总该为自己所做的这个决定付出代价。
不理解仇武的沉默,段南歌狐疑地看向秦渊,秦渊向段南歌勾了勾手,待段南歌把脑袋凑过去,才附在段南歌耳边细细解释。
眼神一闪,段南歌了然,再看向白鸾兰九,就见白鸾兰九也正看着她,满眼忐忑,显然是因为他们三个人的沉默而陷入了恐慌。
看看叱灵旸,再看看仇武,段南歌朱唇微启,说出来的话却着实吓人一大跳:“兰九,要不要考虑带着你的族人投靠天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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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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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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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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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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