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罢一段,停下来休息的宛凝喝着湘君泡的茶,不解地问段南歌道:“夫人不是答应那风奚公子要帮他解这曲谱吗?可宛凝怎么觉得夫人并无此意?”
偏头看了眼宛凝,段南歌浅浅笑道:“两行曲谱已解,对赫赫有名的风奚公子来说两行便已足够。”
说着,段南歌又拎起那张曲谱,将写着谱的那一面对着宛凝:“何况风奚公子让人送来的这一张曲谱上只有音,并没有标明特殊演奏技巧的特殊符号。”
如果只是音的话,记下那两行就足够让风奚公子比对辨别其他的音,风奚公子命人专程送来的一张曲谱不该是这么简单的,显然这并不是风奚公子用心挑选出来的,或者说这是堂哥精心挑选的一张。
宛凝更加不解:“换言之,风奚公子并不需要夫人继续替他解读曲谱,那么他又为什么要以此为条件,将这珍贵的九弦琴借给夫人呢?”
放下曲谱,段南歌笑笑:“多半是看在恒公子的面子上吧,也不知道堂哥是不是另外给了风奚公子什么东西当做回报。”
眼神一闪,宛凝柔声道:“夫人可真叫人羡慕,不管做什么都有人先一步替夫人打点周到,国公爷在朝中说一不二,恒公子交友广泛,五爷富甲天下,夫人这未来必定无忧无虑,一帆风顺。”
“是啊,真叫人羡慕啊。”坐在殷嬷嬷的床边,段南歌侧头从敞开的窗户望向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神情却是跟话语不同的惆怅。
这些事由别人说出口,她听起来也觉得是令人艳羡的事情,可真落在自己身上,她却也不是无忧无虑,秦渊的情她尚且能用一生来还,国公爷的骄纵她可以用孝心来还,可堂哥为她所做的这些事,她该用什么来还?
察觉到段南歌的惆怅,宛凝心中不解,却没有问,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殷嬷嬷,宛凝转而问道:“夫人每日在这位嬷嬷的房间里焚荼芜香,又让宛凝弹这曲子,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接连来了几日,她也知道了殷嬷嬷的身份,可她还是不明白段大小姐这样折腾究竟是为了什么。
闻言,段南歌缓缓转头,看向床上睁着眼睛的殷嬷嬷,叹息道:“我想试试能不能把她叫醒。”
毓妃是殷嬷嬷最熟悉的人,在殷嬷嬷的心中多半也占着十分重要的地位,为今之计也只希望这些跟毓妃有关的东西能叫殷嬷嬷卸下心防,清醒过来。
“叫醒?”宛凝抻着脖子看了看,“宛凝愚钝,在宛凝看来,她是醒着的。说来也奇怪,湘君说这嬷嬷到了夜里确实是会闭上眼睛,可天一亮就睁开眼,但你若说她是睡醒了,偏她又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细细一想还觉得挺吓人的。”
段南歌无奈道:“人是醒的,可心还睡着。”
“爷昨夜就已经从江南启程返京,最迟明日傍晚就到了,夫人这十来天做了那么多事情,许多都是经由廖氏做的,爷只要回来,必定就会知道殷嬷嬷的事情,夫人您……”根本瞒不住。
在殷嬷嬷的事情上,宛凝与段南歌的想法是一致的,知道了殷嬷嬷跟秦渊的关系,宛凝也不想让秦渊知道殷嬷嬷现如今这个虽生犹死的状况。
段南歌蹙眉:“我也希望我能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
可她想不出,雪阳先生的医术没有用,己未的制药术没有用,她的催眠术也无从施展,她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这种最笨、最耗时、希望也最渺小的方法了。
“王妃,”云昭进门,先瞥了宛凝一眼,“该用晚膳了,您今日还在这里用吗?”
“嗯,就在这里用吧。”反正回了琼莹院也是她一个人,在这里反倒热闹一些。
心知这屋子里除了段南歌,秋心几人都不愿她留在这里,宛凝也不做那不识趣的事情,款款起身,柔声对段南歌说道:“既然已经这个时辰了,宛凝就先告辞了。”
几日来,宛凝只在德灵院里用午膳,因为一早就来,一来就待到傍晚,所以中午那会儿宛凝实在是没有可以离开的借口,但到了晚膳的时间,宛凝必定会走,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她那天香楼可是个晚上才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傍晚这会儿正是准备开门迎客的时候。
段南歌看向宛凝,浅浅一笑:“这几日辛苦你了,明日也劳烦你了。”
宛凝挑眉:“明日还要继续吗?爷若是回来……”
段南歌笑笑:“他若回来,这事儿也瞒不住,反正都是要被他知道,大大方方地做就是了。”
秋心撇撇嘴,道:“王妃您还不够大方吗?这闹出的动静也不小了,我今日从外面回府时,都有人堵在后门向奴婢打听宛凝姑娘为何日日都要来王府了!”
“哦?”段南歌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秋心,“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奴婢还能怎么说?”秋心不满段南歌的兴致盎然,却又无可奈何,“奴婢只能说是王妃您想要听曲,他们信不信奴婢可就管不着了。”
宛凝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随即连忙掩住嘴,颇有些忌惮地瞄了段南歌一眼。
段南歌却并不在意,只笑着对秋心说道:“我们家的秋心就是聪明。”
秋心气得跺脚。
王妃怎么就不把这事儿当回事儿呢!她说是这样说,可别人听去之后又该乱传些流言出去了!
“不气不气,”段南歌轻声哄着秋心,“明日再见到他们,你就跟他们说是王爷要听曲。”
“王妃!”
湘君笑道:“王妃您可别逗秋心了,这丫头平日里鬼精鬼精的,偏就把王妃的每句话都当真。”
段南歌转眼看向湘君,一本正经道:“我是认真说的啊。”
湘君愕然。
秋心冲湘君做了个鬼脸,道:“你瞧,我就说王妃根本就不是说笑的。”
眼角一跳,宛凝赶紧告辞离开。
爷不正经也就罢了,可她瞧这段大小姐也没多正经。
在德灵院用过晚膳,段南歌就无所事事起来,那张曲谱段南歌无论如何都是应该看一看的,不管段子恒为她做了些什么,这都是她答应风奚公子的事情,理应做到,可此时此刻段南歌一心盼着殷嬷嬷早点儿清醒过来,殷嬷嬷不醒,段南歌这心就静不下来。
她是真的不想让秦渊难过。
瞥见静静躺在桌上的九弦琴,段南歌撇下手上的曲谱,缓步走了过去,在琴旁站了一会儿才扭身坐了下去,抬手轻抚琴弦,段南歌的指尖一勾便听得铮的一声。
轻抹慢捻,因为在宛凝的身边看了几日、听了几日,所以那琴谱段南歌记得一些,那指法段南歌也记得一些,此时并非为了唤醒殷嬷嬷而弹奏,段南歌就只是闲着无聊,因此这曲弹得懒懒散散,自然更不会去追究错对,有一下没一下,弹一拍漏一拍,手上挑着弦,段南歌的心里却还琢磨着别的事儿呢。
湘君进到屋里来,手上捧着一个装着荼芜香的盒子,准备把香炉里的残香换了,都已经到桌边放下了香盒,结果抬手的时候却失手打翻了香盒,比燃香时愈加浓烈的香气顿时四散开来,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琇書蛧
湘君哎呀一声,赶忙将荼芜香收好,她记得段南歌并不太喜欢浓烈的香气。
段南歌只往那边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调不成调地弹奏着毓妃最爱的琴曲。
“啊!”
嘶哑的惊叫声突然传入耳中,吓得段南歌左手一滑,被琴弦勒出一道血痕,顾不得去查看手指上的伤口,段南歌猛地抬头看向床上的殷嬷嬷。
只见殷嬷嬷的手正大力地拍打着褥面,因为用力过猛而带着身子一颤一颤的,看着却又像是在痉挛,那声惊叫便是出自殷嬷嬷之口。
“嬷嬷!”段南歌起身就奔了过去,一把按住了殷嬷嬷的手,“嬷嬷您别动,想做什么您跟我说!”
湘君给吓得浑身一颤,再一次失手打翻了香盒,转身错愕地看着殷嬷嬷和段南歌,手足无措。
殷嬷嬷像是没听到段南歌的声音一般,手用力上抬,一双眼睛圆瞪,目光却仍旧涣散地望着上方,嘴大张着,像是窒息一般,嘴唇颤动,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见势不对,段南歌爬上床就跨坐在殷嬷嬷腰间,双膝压在殷嬷嬷的手上,双手则按住了殷嬷嬷的肩膀。
“嬷嬷,您看着我!”
“王妃!”门外的秋心几人听到声音就冲了进来,一看清屋内的情形顿时都给吓得六神无主,“王妃,嬷嬷她……”
“秋心去喊公孙月来!”段南歌不知道雪阳先生是不是住在吴王府某处,但她知道公孙月是住在吴王府里的,“白茗去找己未来!要快!”
“是!”被点到名的两个人下意识就扭头冲出去屋去,而留下的两人仍旧不知所措。
“嬷嬷!”跟殷嬷嬷的视线对不上,段南歌急了,捧起殷嬷嬷的头就强行跟殷嬷嬷的视线对上,“嬷嬷,您看着我,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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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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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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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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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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