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澜复带遥奚安见的,是个盲了的中年女人。
她大约还能感知到一点光,因而在陆澜复进屋的时候,茫然地抬起头来,对着门口,举起胳膊挡了一下眼睛。
以防万一,陆澜复将遥奚安留在了门口,独自进屋,霜露给他搬了一把椅子,他坐好后,摆了摆手让人出去,等门关上后,施施然对人道:“希望经过了这一晚,你能想地明白一些,然后将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不知道……”妇人看上去茫然无措,有些可怜,“我不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也好,”虽知人看不见,陆澜复还是摆着那副温柔有礼的笑容,慢声细语道,“那我先来说一说吧。”
“你叫王雨萍,是皇宫之中浣衣局的一个小宫女,大鄴三年,因母亲病重,报假出宫,随后未归。那年恰逢宫中出事,一片混乱,故有人将你的失踪写作病亡,你得以不再回去,流落在外,成了一名绣娘。”m.xiumb.com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微微向后靠了一下,“我叫方晴,一直就是个普通的绣娘,有一个女儿,从来没进过宫,更不认识你说的什么……什么王雨萍。”
“女儿,对了,你还有个捡来的女儿,那孩子今年有十五岁了吧,正是要嫁人的好年纪,你为了她点灯熬油地干活绣织,生生熬坏了一双眼睛,好不容易才将她拉扯长大。说来有趣,那天我还见着了那个小姑娘,长得不错,眉眼秀气,可是这世道,女孩子家家的长得好看可就实在太危险了。”
听到这话,妇人猛地抬起头来:“你想干什么!你想对我女儿做什么!”
“放轻松点,我不想对她做什么,也没那个必要,我只是想让你凡事多顾及自己的女儿,别人的祸事,何苦让你千辛万苦拉扯长大的宝贝儿担着呢?”
妇人盯着他在的方向,想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人道:“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未必知道你想要的。”
“没关系,只要你将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我保证,”陆澜复微微倾身靠近人,一字一顿,说的缓慢而清晰,“你女儿会有一个富裕安康的未来。”
王雨萍一动不动地面对着他在的那个方向,半晌忽然一笑:“好。”
“你说的没错,我正是王雨萍,十六岁时进宫,在浣衣局做了九年的宫女,平庸寻常,见不着什么大人物,日子过得虽然辛苦倒也安稳。大鄴三年,我得到消息,得知母亲病重,便告假出宫,本只有两天的假,但临要走时,她忽然病重不行了,家里忙的人仰马翻,我也来不及再去告假。”
“等一切收拾妥当,离我应该回宫的日子已过去了三天,我正踌躇回去要怎么受罚,结果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讲到这里,因恐惧而深吸了一口气,“与我共事的许多宫人……好像都死了。”
“毫无征兆,没有提示,一点信息也没有留下。只是忽然有一天,没有人再能找到他们,也没有知道他们的下场。”
王雨萍苦笑一声:“我好歹也在宫中待了这么多年,很快猜到一定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才让可能得知此事的他们统统被灭口了。那些失踪的人……大概都已经葬身井底了吧。”
“我因此害怕,更不敢回宫,过了一段时间,猜测风波大概已经平息,才托人偷偷打听自己的消息,这才发现我被报上了病亡的名单。我本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兼着那一年本该到年岁放出宫的,因而也并没有人排查到我。但我依旧十分害怕,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至今。”
陆澜复微微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分神色:“所以你并不知道那时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生活在宫中的人都应该明白,知道的越少才活得越长久。”
陆澜复并不在意她的不想知道,他低声同人解释道:“那一年,宫中东南角一座宫殿忽然起火,一整座宫殿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
“东南角……”王雨萍念了两遍,恍然大悟,“是那里!是那个女人!”
陆澜复紧紧追问:“是谁?”
“宫中东南角有一座宫殿,名为共照。那里住着一个女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是同屋的宫女去送衣服时曾瞥见过一眼,她说那是她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她见她时眼睛也不舍得眨,以为是见到了仙女。但我们并不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她是妃子还是什么,没有人敢聊,她……还有那个宫殿,都是那宫中的一个秘密。”
“但我也知道她的一个秘密。”
她压低了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抬起下巴:“我知道她……有喜了。”
站在窗外的遥奚安猛然捏住窗棂。
而陆澜复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是怅惘还是什么。
“关于那孩子,你还知道些什么?”
“算起日子……就在我离宫的那个月,那孩子就该出生了。”
陆澜复走出屋子的时候,遥奚安正站在一棵树下抬头透过叶子与叶子的缝隙去看阳光。
阳光透过叶片的脉络,在嫩绿之上打下金色的圆点。
“那个宫殿里的女人应该就是姬夜羽了,而能住在那里,十有八九,你的父亲……就是当今圣上。”
遥奚安记得萧容乾的模样,他初次见她便待她很亲和,他书房墙上挂着濠梁秋水图,窗外有女孩子在唱上元乐,他眉间纹路很深,但看她是像是在看什么易碎的漂亮珠宝,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欢喜,他给她好多吃的,给她味道很淡不会醉人的梅子酒。
他见她第一眼,同她说:
“你这双眼睛……像是朕家里的女儿。”
命运翻云覆雨,爱开玩笑,他们那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可能就是自己的亲人。
“陆澜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这很奇怪,旁人也许都不理解,但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他们是谁,他们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我一直都觉得,我有我的养母就够了。我给你讲过她吗,一个寻常极了的农村妇人,生活就是洗衣做饭、伺候一家老小,她相公是个没本事又脾气臭的男人,但也会在春天来的时候忽然摘一朵花带回家给她。他们生活的清贫,一年到头也只买两块布裁了做新衣裳,可就是那样的情况下,她竟然捡回了我。”
“我知道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但只要她对着我笑,只要她握着我的手,我就觉得心里妥帖极了,好像冬日里烤着柴火一样,世上的那些风雨一滴也不会落在我的身上。”
“所以你看,”遥奚安无奈地笑起来,“我真是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要面对这样一个境况。”
“我的母亲可能是天下第一术士,而我的父亲……可能是杀死她的人。”
陆澜复看着她,心里又酸又痛,他是见惯了人心狡诈的人,一路踩着荆棘长大,可是他依旧不忍心看遥奚安面对这些,这孩子明亮又骄傲,该一直生活在光明之下、被人爱着才对。
“未必是那个情形,如果姬夜羽真是有孕的宫中后妃,那宫中典籍定然有记载。”陆澜复想了一会儿,抬手按了一下遥奚安的后脑,“你先休息,我查一下,再通知你。”
遥奚安眨眨眼睛,忽然笑起来:“陆澜复,你对我有点太好了呀。我们本只是雇佣关系而已,你要明白,我的这些事情,是好是坏,其实都与你无关。何况这事儿眼看着越来越复杂,你更应该早早抛开手才是。”
陆澜复低头望着她,他温柔的眼睛里盛满了淡淡的阳光,有一瞬间,他的眼神看着似乎十分深情。
也就是那一句瞬间,他向命运妥协,想对人说:
可是我抛不开了呀。
但他最终也只是露出了那副让人安心的、又十分有礼周到的笑容:“遥姑娘,所谓江湖道义我还是懂一点的。”
陆家在京都树不大根却深,陆澜复胆大心细,运用自如,隔天便将查到的典籍告知遥奚安。
“珠玉录?”
“对,凡有孕者,皆记其上。藏于嘉则殿金匮石室。”陆澜复坐在书桌前,一面写字一面语气平淡地同遥奚安讲宫中秘事。
他用笔起落姿势典雅漂亮,规矩地浑然天成。
遥奚安撑着脑袋看人,啧了两声,心想,临水照花。
陆澜复不知人心中正在想什么,又将金匮石室中布局同她讲了。
“等等等等,”遥奚安抬手打断人,“你不觉得你露了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吗?那可是皇宫啊,我怎么进去?”
陆澜复抬起头来对人摆出一个虚伪至极的微笑:“遥姑娘,考虑到我们双方的聪明才智,我遗漏了事情而你记得这种情况发生太难,当你这么觉得的时候,就想一下,有没有可能是我没有遗漏事情但你以为我遗漏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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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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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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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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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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