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不怪你,倚云斋说来七八年前就关门了,开了十多年,啧,可惜了。”
“哦?这么长久,不知是哪一年开的?”
宁王两颊通红,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抬手一敲桌子:“大鄴三年。”
陆澜复盯了人看了一会儿,放轻了语气接着说道:“也是当年正处太平年间,才得以有那般繁华景象。”
“那两年日子是好,”宁王手从桌子上胡乱摸了摸,捻起一颗花生米扔到了嘴里,“现在想起来,梦似的。”
陆澜复微微眯眼,确定周边没有人在暗处偷窥后,才语气自然地问道,“那时候,宫中想来也很太平吧?”
“我们那时候还小,自然太平的很,那几年父皇后宫人也不多,不过……”宁王嘶了一声,醉眼朦胧地皱起眉头来,很是思量了一番,“大鄴三年……好像是出了点事。”
陆澜复抿起嘴唇,但没再说话。
直到过了一会儿,宁王自己开口道:“是了,那一年,宫中忽起了大火,将一整座宫殿都烧尽了,一个殿里的人,似乎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
陆澜复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半晌睁开眼睛,复又给宁王倒了一杯酒:“殿下还是讲讲倚云斋里的姑娘吧。”
而此时宫中,萧容乾刚刚批完奏折,将笔放到一边,在司礼监想要过来扶自己的时候,向他摆了摆手:“将窗户开开,通通风,屋里闷的很。”他低头揉了揉眉心,将眉心按出一道暗红的指印。
司礼监一面去开窗户,一面冲站在门口的侍女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等人将门合上后,才向前一步为萧容乾斟茶:“陛下太辛劳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不必,”萧容乾声音带着一点疲惫,“朕那两个孩子,这几日还乖巧吗?”
“章远道家的二公子,前两日偷偷见了吕家的人。”
“章远道……”萧容乾冷淡地笑了一声,“他倒是急的很。老大如今跟吕家走的太近了,恐怕是许给那家术士了什么东西,去查查,别的不妨事,朕不想再让那三大家掺和进朕家里的事情了。”
他有些疲惫地抬起脸来,让窗外的风从自己脸上吹了过去:“祝家的那个老太婆还活着呢?”
他说这话,冰冷无情,带着一股子厌倦的味道。
“回禀陛下,还活着,只是同以往一样,一直住在她那栋楼里,不肯出来。”
“她现在已经是个废物了,最好活得老实一点。”萧容乾屈起食指轻轻叩了叩桌子,“李柏那儿今天很热闹?”
司礼监将今日去的宾客一一列明了,末了说道:“太子殿下人没去,礼到了,宁王殿下倒是去露了个脸。”
萧容乾嘲讽地翘了翘唇:“朕这两个儿子,人精堆里长大的,礼数是不会错的。”他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嘉福今日可还乖吗,看好了她,这两日不许她出门,她这孩子一路顺成惯了,昨日的事恐她心里没过去,还要寻那小姑娘的麻烦。”
司礼监屈下背,跟着笑了笑:“嘉福帝姬还是小孩子心性。”
而萧容乾想着遥奚安已经不经意地慢慢软了神色:“那个小姑娘啊……长得真乖。”
被皇帝陛下惦记着的李柏,此刻正坐在黑暗中,低声问跪在眼前的人:“我今日在府门口,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少女,年纪不大,正和公孙恩在一起说话,我看着很眼熟,就命人去查了查,你说多巧,正是这些日子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姑娘。”
他声音虽低,听来却似乎带着一点愉悦的感觉。
方阙重跪在月光之下,沉默以对。
李柏的脸掩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神色:“上次你介绍的不多,这次给我详细说说。”
方阙重低垂着脑袋,平静回答:“我对她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个孤儿,同三大家族没有关系,术法是一个不在京都的不知名字的人教的,她的名字也是那个师父起的,名叫遥奚安。”
“遥奚安……”李柏一字一顿地将三个字念出来,“她遇到那个师父前应该也有名字吧,叫什么?”
方阙重按在地上的手微微动了动,然后答道:“湖光,名湖光,不知姓。”
“湖光……是湖广水色调的湖光啊。”李柏忽然大笑起来,“看到那双眼睛我就知道,和夜羽一模一样!”他忽然站起来,一面拎起酒杯一面走到窗前,站在明月下,“这一杯酒!敬我们相逢二十年!二十年前,我只是个被达官贵人侮辱践踏的穷小子,你穿着一身红衣骑马而来,将那些人揍了一顿,我问你不惧怕那些人的身份吗,你反问我这有什么可怕的,你说这话的时候光彩熠熠的,这世上……这世上再没有那样鲜活骄傲的眼神了。”
他说罢,一饮而尽,又斟一杯:“这一杯酒!敬你的女儿!所有人……这天下所有人都以为你没有后人了,哈哈哈哈这群蠢货!只有我知道,知道在这天涯海角的某个角落里她还活着,她会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夜羽,我会带着她一起,给你报仇!”
他说着,仰头饮尽杯中酒。
他这些年,过的谨慎沉稳,已经许久没有露出这样外放的神态了。
方阙重盯着他,忽然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想问他姬夜羽死的那年发生了什么,但喝醉酒的李柏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他靠着墙面看着月亮,沉吟道:“当年的我,就好像被我救了的你一样,两条流浪狗。她的出现……就好像是一张黑白的画里忽然吹进了一片红色的桃花瓣,我忽然感觉到,原来我是活着的。”
这些话他二十年来从未对人讲过,有些话像新摘冰雪,藏于杯中,要等天暖了,雪化了,才会讲出来。
方阙重手指按着冰凉的地面,这些年他职位身份升的很快,所有都当他是皇帝的人,以为他无依无靠,一颗忠心、身家性命攀附在皇家身上,却不知道他从被李柏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在骨头里、在血肉里深深刻下了李柏的名字,他从来没有选择,他不是一个自由的人。
泠泠月色打在李柏的眉眼之上,他闭着眼睛,有那么瞬间,看上去好像二十年前那个稚嫩的、无权无势的年轻人,他仰头看着那个美的放肆而张扬的少女,黄昏的光照在姬夜羽雪琢玉雕的脸上,好似梨花映火,又如同一川落满红枫的清溪。
她太美了,美到了极致的尽头所以花瓣就被烧灼的风吹散开了。
他的心中充满爱慕,却咬紧了呀,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后来他再在京都见到她时,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他想说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成为一个足以与你相配的人。
请你再等等我,你那么好,你值得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
可他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大鄴七年,他娶了妻子。琇書蛧
是与他同乡的女孩儿,小他五岁,面容平庸普通,唯有恭顺一条好处,祖上是读书人,也仅是读书人。琴棋书画当中只会写一点字,针线活儿倒做的很好,做饭一般,但胜在是家乡口味。
他妻子话很少,是沉默敦厚的人,有几次除夕两人一起喝多了酒,她坐在小院子里弯着眼睛唱家乡的小调。
翻来覆去也只有几句词,院外有明月,桌上有热茶,他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用手给她打拍子。
那是他们为为数不多的好时光。
她在三年后病逝,未留给他一子半女。
他将她葬在老家的山上。
她临终时对他讲:“好好活着,百年之后我等你团聚。”
这三年的夫妻时光,她对他从无苛求,如今撒手走了,也不恋恋。
他这一生,只娶过这样一个朴实无华的人,在她死后,没有再娶。有人不知,以为他们夫妻情深义重,让他念念不忘,却不知他们只是相逢一程。
“方阙重。”
李柏忽然开口。
方阙重跪在地上,低声应道:“是。”
“把遥奚安是姬夜羽女儿这个身份,给三大家族透出去。另外,你也引着她,把她的身世查出来,不用太明显,她既然是姬夜羽的女儿,就不会太笨。”
方阙重猛地抬头:“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捅出去?”
“为什么?”李柏睁眼看他,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问的十分可笑,“她身为姬夜羽的女儿,给姬夜羽报仇才是她活在这个世上最应该做的事情。而给姬夜羽报仇这件事,我等了太久了,再等下去可就等不及了。方阙重,”他走到方阙重面前,低头冷眼看着他,“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你记好了,你永远只是我养的一条狗。我救了你,养大了你,一步步把你捧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上,你该老老实实听话才是。”
方阙重咬紧了牙,却只是问人:“你确定三大家族会为你所控吗?”
“为什么不?这次我比他们得了先手,而且……”李柏抬起胳膊来,对着月光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比他们要无情。”
锦鳞赪尾,王室如毁,高烛深狱里有人覆手藏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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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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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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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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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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