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不知曾洵现在这样了。”
大概是这夜色太静,方阙重难得的开口问人:“你们……”他话未说完,一阵困意袭来。
这阵困觉来的如此之快,以至于他还没有来得及想怎么回事,就眼睛一闭昏睡过去。
遥奚安在同一时刻,微抬起的手垂落地面,呼吸声静了下去。
整个洞中瞬间陷入一片静默。
然后睡的很沉的胖猫忽然睁开眼睛,白日里琥珀色的眼睛在暗中发着暗绿色的幽光。
而遥奚安身边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忽然出现一个少年,正蹲在她身边看她。
他垂着手,抚摸过她的脸颊和额发,一面低声说:“我这次睡的有点久,遥奚安倒成长了不少。”
他看着不过十六、七岁,一头利落的短发,眉毛深浓,眼却是小动物般的圆眼,他眉目长得英挺又漂亮,脸上带着一股少年的执拗与天真,只是此刻睫毛垂下,倒显出一点冷寂来,仿佛已活了上千年似的。
“我见过你,”胖猫弓起身体,在黑暗中盯着他,“我上次见你时,你陪在阿羽身边。”
“阿羽?”季斩收回手来,“我不记得了,我大概是受过一次几乎要了我的命的伤,丢失了近乎全部的记忆,阿羽是什么人?”
“是我的朋友,是很好很好的人,遥奚安说……她是个术士。”
“哦,”季斩挑起一边眉头,“又是术士,我虽什么也不记得了,但听你念这个名字,却觉得仿佛十分熟悉。可惜遥奚安太弱了,不然我会恢复地快一些。”
“你是个很强大的妖怪,”胖猫讲到这里,忍不住微微发抖,“你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一股力量,你身上的力量,像是山川海洋一般,巍峨而壮阔。”它几乎是崇敬而畏惧地望着他,“没有阿羽在,我独自面对你,觉得很害怕。可是阿羽面对你却一点也不怕,因为阿羽比你更强大,还是因为你们是朋友?”
“朋友?”季斩看着它,眼神微微柔软了一点,似乎是带上了一点温柔的笑意,“她是这样介绍我的吗?”
“她是这样说的,阿羽说,朋友就是爱着对方并且忠诚于对方的人。”胖猫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是不会背叛你放弃你的,你受了这样重的伤,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如果你都如此……阿羽她,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季斩抬起胳膊来望着自己掌心,试探着握拳,“我不知是我的力量太弱了还是怎样,我感觉不到她,胖猫,你等了她很久了是吗?”
“是的,按照人类的计法,遥奚安说我等了她二十年。”
“二十年啊……”季斩叹息般地说道,“我陪在遥奚安身边,也几乎有二十年了,二十年对于人类来讲太漫长了,他们的生命很短,所以过的很快,他们成长迅速,又将生活中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赋予意义,他们是可悲又短暂的存在,却懂得给自己的存在找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管那叫做价值,那些单薄而苍白的东西因此而变得炫彩。”他讲到这里,讥诮地翘了一下嘴唇,“你瞧,多可怜啊。”
胖猫看着他,似乎没有懂:“可你还是爱着这样的人类。”
“他们管这种感情叫做眷恋,”季斩垂下眼去,眼内一片漠不关心,“胖猫,独身在这里等待二十年,这样寂寞荒凉,也许这人已经回不来了,值得吗?”
“为什么要问值不值得?”胖猫抬起爪子来搔了搔鼻尖,“你越来越像人类了。”
季斩听到这句评价笑了起来,他这一笑,脸上阴霾冷漠尽散,看上去倒真有点像人族少年了:“如果那位阿羽活着,她会回来找你,如果我想起来一切,我也会回来找你。”
“说的好像我是个等待被人认领收养的什么东西,”它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看上去憨态可掬的,“但如果被人认领收养意味着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的话,那我愿意。”
“你不会的,”季斩打了个响指,就见方阙重手指微微一动,“你是独立自由的,永远如此,即便面对爱的人也是这样。”他的身影随着话语渐渐淡下去,等到方阙重醒来的时候,洞内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遥奚安睡的不太稳当,不知是否梦到了什么,睡着的时候眉头也微微皱着,胖猫倒睡得很好,将自己的一张胖脸压成了张大饼。
他在夜色中静静凝视着她,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去。
遥奚安醒的时候天光微亮,她鼻尖被什么东西弄的发痒,引得她打了个喷嚏,搓着鼻尖睁开眼睛,就见胖猫正蜷在她胳膊之间,将肉乎乎的一坨屁股顶在她的脸上。
遥奚安眯起眼睛来,拎着它的尾巴将它拽到一边。
这猫睡得十分之熟,凭空被挪了一个位置,竟然还没有醒。
方阙重坐在洞口,大概是天快亮时才休息的,闭着眼睛歪靠着石壁,他在睡着的时候坐姿依旧端正,右手按在刀鞘上,是随时防御备战的姿态。
遥奚安看着他,心里暗想,方阙重年轻时恐怕吃过不少苦。
她学会功夫后也曾独身闯过江湖一阵儿,有几次住进黑店,吃晚饭时才发现不对,跑堂的已经将大门门栓挂上,她默默观察了一阵,不敢打草惊蛇,拎起包袱上楼,彻夜未睡,半夜三更,听到隔壁厢房门响,随后便是血呲到窗户上的声音,大概是老手,动作利索,隔壁的旅客连一声呼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她不敢出声,守在门口,先牵出一条绊马索,然后躲在门板后面。xiumb.com
老板见她只是一个年轻姑娘,心中轻敌,故而独身前来,先被暗算,已落下势,后又拳脚对上,一时竟不敌遥奚安,被她按着脑门往墙上一磕,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径直晕了过去。
两人一来一回声响不小,遥奚安恐已被人听见,不敢多留,从二楼翻窗逃跑。
她诸如此类的事情经历过几次,也曾大半夜走不出坟地在墓边睡过,但到底没有养成方阙重这般永远保持警惕的样子,想来方阙重曾经历过的,必然比她更艰难百倍。
她想着,低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方阙重。”
方阙重很快醒来,眼内几乎没有倦色,一片清明,只是在确认身边只有遥奚安之后,低头看了片刻地面,然后站了起来:“怎么,能走吗?”
“差不多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遥奚安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抱过猫来,将它从头到尾撸了个遍,又捧着猫脑袋晃了晃:“醒醒醒醒,食天光啦。”
胖猫睡的正酣,口水都要流下,被晃的脑袋东倒西歪,也还是坚持着不醒,只嘴上晕晕乎乎地念叨着:“唔,等等等等,小鱼干。”
“哈,这个乏货。”遥奚安凑过去,吹了吹它湿漉漉的鼻头,引的胖猫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大眼睛茫然地东看细看:“怎么了怎么了。”
遥奚安忍俊不禁,抬手去捏它的肉垫垫:“小胖,我们准备走啦,去京都看看,也许能找到阿羽,你要同我们一起去吗?”
遥奚安本以为这事十拿九稳,谁料胖猫认真想了想之后,竟然拒绝了她:“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可是我担心在我走的时候阿羽回来了,那她就找不到我啦。”
这孩子明明现在已经知道,阿羽可能早就已经死了,却不肯放过这一点微弱的希望,仍要坚守在这里等她。
遥奚安看着它,心里酸楚又温暖,半晌才轻轻叹着气去摸它的脑袋:“听你的,等我找到她,我会告诉她,你还在这里等她呢。”
胖猫亲昵地将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听人问道:“你这里还有阿羽的什么东西吗,也许能帮助我找到她。”
胖猫支起耳朵来想了想,忽然喵了一声,扭头就跑:“我留了阿羽给我做的牌子!”
“什么牌子?”
胖猫扑到一堆积了灰的破烂堆里,哼哧哼哧地把上面一层零碎东西刨掉,一面开开心心地回答她:“吓唬人用的!这样别人看到就不敢欺负我啦!”
它不认识人类写的字,找了半天,找到一条细细的链子,银色链子已经发乌,上面缀着的木牌倒是崭新如旧。
胖猫嘴里叼着牌子一路小跑到遥奚安面前丢给她,狗似的摇晃着尾巴跟人显摆:“瞧!阿羽给我做的!”
遥奚安捡起那块木牌,见上面刻了六个字:
姬夜羽的胖猫。
她将这六个字一一轻声念出。
方阙重在她身后深深地闭上眼睛。
同一时刻,胖猫忽然睁大眼睛:“姬夜羽……”
它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情,被锁的记忆之门重启,回忆铺天盖地而来,它身上柔软的毛微微颤动着,就像风中金色的麦田的一样,遥奚安看着它的皮毛之上阳光如海浪般潮涌。
那光芒涌动蔓延,愈加耀眼,几乎完全盖过了它的身躯,只能听到光晕中传来它低低的呼唤:“姬夜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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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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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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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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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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