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奚安反手扣上门,从桌边抽出一把椅子来随意坐了上去:“怎么样?”
“是真的,”陆澜复微微转了转玉璧,从侧面看它的水色,“玉质好,雕工也好,做仿品的话可惜了。只是没料到……”他将玉璧收起来,脸上似笑非笑,“这位周状元家里,竟真如传言一般热闹。”
“贫家乍富,大多如此。”方阙重脸上冷漠依然,显然对这位周状元没生起什么怜悯之心,“接下来,我们就要扮好那位夏知秋了。”
“虽然不太难,只是留给我们的时间实在不充裕。”陆澜复抬起头来,透过打开的窗户看了一眼西斜的太阳:“分头行动吧,八个时辰后见。”
遥奚安正将遗落在自己袖口的一朵花编进辫子里去,听到这话笑嘻嘻地抬眼看他:“此事成与不成,七分在你,你可莫要输了。”
方阙重此时忽然冷笑一声:“放心吧,陆七少爷在说谎话骗人这方面,怕是未有对手,从未输过。”
方统领这一句嘲讽来的实在莫名其妙,陆澜复看着人挑了挑眉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来,只是长叹一口气按了一下方阙重的肩膀,站起来走了。
遥奚安看的好笑,装模作样对方阙重讲:“呀,吵架了呀?没关系的,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说完大概是怕被人打,停也不停一溜烟跑了。
陆澜复深知,假象这种事,做的大胆无所谓,只是越是大胆,真正实施起来的时候,越是要小心谨慎,从细节着手,一丝差错也不能有。
至次日未时,三人重新在旅馆碰头。
遥奚安照旧到的最晚,背了个小包袱,到的时候从隔壁房间翻窗户进来,结果一推窗户,就见陆澜复正在换衣服。
她哎呦了一声,倒也没避,从窗台上溜下来,反身扣上窗扉。
见遥奚安是这副做派,陆澜复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遥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好歹避一避。”
遥奚安满不在乎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嗨呀,说的好像你有什么好看的。”
她这句话一出,难得的把陆七少爷憋在那里。
三人这一天之中,分别走自己的门路、使自己的方法,去打探了一番。现在坐下来交换消息,倒是把市面上关于夏知秋的传言摸了个清楚。
“一天而已,只要将今晚应付过去,也就无碍了。”陆澜复身穿一件月白色长衫,长袍底端绣着水纹,自水纹向上延申出天蓝色的梅花瓣,看上去极其俊秀雅致,外面罩着一件湖蓝色长袍,腰间缀了枚十六面煤精组印,头上冠了个小巧的玉冠,细看玉冠之上却嵌了些极小块的金子,若在光下望去,恍若星辰。
一身讲究极了的奢华气,遥奚安眯眼看了半天,忍不住说道:“你一定是个极其让人讨厌的有钱人。”
“有钱人也就罢了,”陆澜复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怎么还是让人讨厌的有钱人呢?”
方阙重正坐在一旁收拾一大堆东西,听到这话头也不抬的补了一句:“是极其让人讨厌。”
遥奚安喜笑颜开:“这位方公子真是知己。”
陆澜复呵呵一笑,将夏知秋的印章揣进自己怀中:“天下穷人都是知己。”
他们三人最后将身份又对了一遍,陆澜复是江北富商夏知秋,方阙重是他的护卫秦朝,遥奚安是他的丫鬟路小小。陆澜复已于昨日包了这一层三个房间,三人各自将房间布置完备,方阙重和遥奚安也各自换好衣服,陆澜复站在镜子前,从一旁摸过一串珠子,把在手里慢慢地转了转,他转着珠子,呼吸渐渐缓下来,脸上逐渐露出了一点笑容,那笑容并不像他寻常似的书生一般的笑,而是带着一点胁迫感,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等遥奚安进屋的时候,她看着陆澜复,忽然觉得这人……好像变了,变得让她有点害怕,有点琢磨不透,他好像真的成了那个神秘莫测的江北富商——夏知秋。
“其实你……真的是夏知秋吧。”遥奚安站在门口,盯着人喃喃道。
陆澜复懒洋洋地回头看她,忽然挽出个笑:“傻孩子。”
只是些微的变化,遥奚安一下子松出气来。
陆澜复打量了她一会儿,从桌上拿起一根玉雕的玉兰花簪子给她簪在头上,顺带拿去了那根银簪:“太过朴素了,不像夏知秋的贴身丫鬟,”又好不见外地摸了一下人腰间,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只霜色在边角绣着金色银杏叶的帕子,给她揣好,“小小,做人丫鬟,嗯?”
方阙重抱着站在门口看他俩,插嘴道:“做人老爷,就能乱摸人腰了?”
陆澜复似乎真成了那个江北的夏知秋,他搂过遥奚安的肩膀,挑衅地盯着人,一面微微低下下巴对遥奚安说:“你瞧,他嫉妒我。”
遥奚安实在不想理他俩,她推开陆澜复看了两眼方阙重,方统领打扮地像个江湖人,将长刀抱在胸前,看上去冷酷又不羁,像个在雨夜以一人挡万人的刀客。
遥奚安看着他,微微有些走神,回过神来对陆澜复低声说:“我瞧着他,总觉得他应该出现在雨夜。”
陆澜复心中微骇,他不可自控地轻轻动了动手指,然后抬手拍了拍遥奚安肩膀:“瞎想。”
但他心中却记起当年在云水逢,遥奚安形容的方阙重,她说如果有一天神现世了,对世人说,将有一场大雨来袭,将整个城池淹没,所有人都会死,但他在海上留了一条船,上船的人就可以逃离这场灾难。于是所有的人都张皇失措地向那艘船奔跑,只有方阙重没有动。他就留在岸上,看着船驶远了,然后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等待大雨来。
遥奚安是个憨直的人,但是内心澄澈明净,反而能在很多时候一眼看穿本质。
他们提前了半个时辰到了宫门口,提刀守卫虽不识得这三人,但也知道这是什么日子,目光从陆澜复身上扫过去,冲人微微躬身:“请问您是?”
陆澜复看了遥奚安一眼,遥奚安乖巧地走上一步,从怀中掏出那枚玉璧:“江北,夏知秋。”
守卫脸上立马添上三分恭敬,他有礼地抬起胳膊双手接过玉璧,简单检查了一番,他们料定不敢有人仿冒天子颁发的玉璧,兼之这玉璧玉质特殊,一眼便能辨别真伪,因此他只看一下,便双手举着将玉璧还给来人,一面欠身让开宫门:“您请。”
夏知秋带着一点漠不关心的神色,好似那种惯了高高在上的人物,却又在走前恰到好处地对人露出了一点笑容,说不上温和亲切,是混杂着瞧不上与有礼节的模糊笑容,让人虽然生不出好感,却又从心里觉得,他理所当然就是这样的。
守卫看着他,心想,哦,这可不就是江北富商夏知秋嘛。
他们踏入冰凉幽暗的甬道,阴影遮天而下,遥奚安感觉自己忽然被一片凉意遮蔽的瞬间,听到陆澜复低声说:“那位周小状元,可真是个人物。”
遥奚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方阙重立时听懂了,陆澜复这是嘲讽周远道不上心不谨慎,竟到了此时还没发现上禀玉璧丢了的事情。只是他的脸淹没在一片幽暗之中,倒是看不出什么神色。
进门后有太监垂手立在甬道之外,看到人的脚尖后抬起眼皮来快速扫过这三个人,然后不苟言笑地转身道:“这边请。”
说完这三个字,再多一点也没有了,安安静静地带着他们向里走,穿过开阔庭院,路过两队守卫,走至东边廊上,最后进了角楼一处房间,太监对着守门的守卫说:“这是夏知秋。”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边左右分开,让出了房门,陆澜复挑了挑眉头,没有动,微微偏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太监不知哪里练得这样一副好修为,脸上依旧一点表情都没有,眉眼分毫不动,语气十分平淡:“你且在这里等着。”
说完转身就走。
遥奚安眨了眨眼,有点想笑,心想嗨呦,不愧是宫里的人啊,这气度就是不一样。
他们自然也不会节外生枝,进屋喝了口茶的功夫,就见一个五、六十岁的太监来了,这老太监略瘦,但见人先笑,很是有点慈祥的意思:“夏公子来了,老奴正跟那儿看茶呢,他们传报的就慢了点儿。”m.χIùmЬ.CǒM
陆澜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对人笑着唤了一声:“竟是狄公公来了,狄公公伺候陛下繁忙,怎敢劳动你。”
他这话说的带点客气,又未真的放下架子,只是到底站起来迎人,姿态倒是摆地十分好看。
十分得皇上宠信的太监狄公公心里觉得受用,脸上自然更加和气:“夏公子哪里的话,下人而已,不敢居高。陛下此刻正在三希堂呢,老奴来给您带路。”
“劳烦你了。”陆澜复看了遥奚安一眼,遥奚安屈身两手将一个木匣递给狄公公,陆澜复笑着解释道,“江北带来的玩意儿,不值当什么,看个新鲜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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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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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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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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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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