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夜啼,老妇人寻灯,你若帮她,她点燃了油灯,灯光引来屋外的盗贼,届时将这老妇人同那小娃娃一同杀死。”
赫连黎没当回事:“我先去杀了那盗贼便是。”
男人面不改色:“你若杀了那盗贼,老妇人安稳点了油灯,夜晚大风吹来,将火油吹出,落于柴上,连她在内一家三口付之一炬。”
赫连黎一时没反应过来:“横竖怎么都得死?”
陆澜复冷眼看人:“这故事到这里尚非无解,你怕是没有讲完。”
男人瞥了陆澜复一眼,咧嘴笑了笑:“哦,还有个聪明人。”他这人太怪,身上明明没有酒气,却始终带着一股醉生梦死的酒意,像是曾在酒窖里面住过十年。
嘲讽了陆澜复一句,他语气无甚波澜:“那盗贼若进屋,便会杀了这老妇与娃娃,掳了那年轻儿媳做媳妇儿,再过三年,生下一子,待儿子长到十岁,盗贼东窗事发,被官兵抹了脖子,留那媳妇儿独自将儿子拉扯大,等儿子二十有四岁时,娶妻生子,不料某年,儿子染了时疫,一命呜呼,她便独自带着儿媳养那孙儿。”
话讲到这里,赫连黎渐渐听出一点熟悉意味来,而陆澜复已然舒了眉目,显然是已听出了怎么回事。
那男人没管他们,将故事讲完:“待有一夜,孙儿夜啼,她起身寻灯,而后……”他带着恶意地拖长语调,很是刻薄地看向赫连黎,“而后就要你这个圣人决定怎么样了。”
他这样刻薄,倒是与陆澜复配了十足十,陆澜复保持着他脸上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客气问人道:“敢问你同那盗贼又是什么关系?”
男人拧起眉来,一双眼眯的细长:“年轻人,你知不知道,这世上聪明人总活不长久。”
“前辈,”那人这样咒自己,陆澜复倒仍是一脸和气,“我只知道,聪明人听到答非所问的答案,往往能猜出自己想知道的。”
男人盯着他,显然有些恼怒,在方阙重悄无声息地向陆澜复微侧过身时,却冷笑了一声,食指一弹,将地上一盏烛火点亮:“这老妇人正是被圈禁在这轮回里的人,永生永世,魂魄不得往生。但凡真的与这故事有了联系的人,都要被拖入其中,和这一家老少一起把这出戏永永远远地唱下去。这鬼市中没有什么清白无辜的好人,也不需谁来施好心,管好自己,不要多事。”
烛火亮起的瞬间发出鲜血一般的颜色,而后转淡,融为橙黄的黯然烛光。老妇人银白的头发在光下仿佛是燃起的一团火,朦朦胧胧的,四散又聚合,她顺着火光摸过去,一边低声念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话。m.xiumb.com
赫连黎平白被人训斥了一顿,却又察觉那人是好意,一时心绪有些复杂,并不全然是被人救了一命的感激,只是要说厌烦……倒也不应该。
男人没跟他左思右想的时间,说话这话,利落地转身就走,赫连黎连忙叫了人一声:“喂!可你不就是管了我们的事吗!”
陆澜复叹口气,拍拍这人肩膀,从他旁边绕了过去:“并非为了我们,我们几人只是捎带手的事。”
方阙重紧跟其上,没说什么,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遥奚安有样学样,笑嘻嘻地踮脚去够他肩。
赫连黎气地咬牙去捏她的脸蛋:“小幺,你这个傻孩子!”
遥奚安以为他在同自己闹着玩,弯着一双眼睛跑来跑去,绯红裙畔在风中扬起又落下,像秋日里一朵朵艳丽至极的木棉。
最后还是陆澜复先看不下去,把人拎过来俯身去给她擦额头沁出的一层薄汗,帕子上的白牡丹沾了一点汗水被晕成浅色,陆澜复折起来给遥小姑娘叠出个小兔子玩。
肥兔子眉心一点花瓣破碎后的颜色,遥奚安两手抱着,一时被哄的十分欢喜。
只留赫连黎在后面跟着,看着他俩很是有点醋意。
他想同遥奚安说,这帕子叠出来的兔子有什么宝贵的,你同我走,我带你去草原上骑大马。
只是他到底也没有说。
这长街虽窄,一路怪事却不断,摊铺五光十色,行人各异。有妖形容似人,穿着破烂衣服,手指长如利爪,跟在他们身后许久,不见落单,转而袭击不远处一个独行头戴斗笠的旅人,赫连黎多停了两步,见他用滚烫的大石头将那人掷杀,而后抱着尸体吸食人脑。
他打了冷战,觉得脑后生风,身后有一股股凉意,结果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小孩模样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饶有兴趣地同自己一起看向那个吸食人脑的妖怪,这小孩皮肤发着青白色,一双眼睛大极了,双瞳色如深潭,注意到赫连黎发现自己,他就拽起赫连黎的衣角,似乎是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赫连黎犹豫了一下,就听旁边忽然传来了女子的笑声,转头看去,见是三个蛇身却长者人类手脚的蛇妖,长约七尺,蛇头、蛇尾、蛇身,并排站在一个红色的铺子后面。
那小孩听到这一阵笑声,看也不看,忽然撒手跑掉了,赫连黎有点虽然不懂,但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什么,抬起胳膊来捂住两只耳朵,看也不看那群蛇妖,扭头快走几步,追上了方阙重等人。
人蛇的笑声过了一会儿才停下来,停下的瞬间,就见不远处一个正站在一个卖碗碟的极其简陋的小摊铺前的人,忽然倒地,七窍流血而亡。
摊主是个长着尖耳,穿了身红布袄的孩童,正撑着下巴坐在木桌前百无聊赖地晃脚,看到此情此景,神色一点不变,一面将人刚拿过的几个碗碟重新摆放好,一面低声嗤笑了一句:“听到人蛇的笑要赶紧跑,不然可就来不及了呀。”
方阙重正和陆澜复低声交谈,看到赫连黎赶来,也没有管他,只是继续道:“那人功夫极好,刚才使刀,是青竹帮的手法。而青竹帮中能有此等功夫的,不过寥寥几人。”
陆澜复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刚才见两人争斗,瞬息只见决出胜负,街市上的人大多看惯,见怪不怪,没有人去管,点点头道:“这鬼市藏龙卧虎。”
赫连黎刚从死亡边上走了一遭,倒很快将心绪整理好,同谁也没讲,只是当陆澜复和方阙重聊完,回头特意叮嘱了他一句:“小心谨慎,不要乱走。”不知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只是顺便叮嘱。
赫连黎正跟遥奚安玩那只兔子,听到之后随意嗯了一声,唯有遥奚安觉得这人手指冰凉,好奇地摸了摸。赫连黎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示意她没事。
再走一会儿,便看到了云朝所说的那块红色幕布。
这摊铺十分显眼,自街上望去,只能看到一块猩红色幕布,漳绒布料,密不透风,离着约有三丈路,便能闻到空气中隐约的古怪气味。
赫连黎嗅了嗅,皱眉道:“血腥气?好像又有别的什么。”
方阙重拇指按在刀谭,率先走了过去:“腐尸味。”
陆澜复将遥奚安往自己身后一带,拉着人紧接着跟了上去。
赫连黎抱臂跟在最后,低声念叨了一句:“这个味道,感觉可不太好啊。”
红色幕布靠街一边分成两扇门帘,门帘很重,方阙重撩起它们的时候,隐隐感觉还有其它的力压在上面,他脚下顿了一拍,抬头去看,就见屋内紧贴着门帘上方,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自己。
那眼神十分邪恶,在被盯住的瞬间,让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拔刀斩去,他右手握紧刀柄,与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对视片刻后,对身后说道:“小心上方。”
陆澜复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形,听到这一句话,干脆抬手按在遥奚安头顶,以防万一。
方阙重完全踏入之后,才发现这地方竟然是用红布完全笼罩起来的一间屋子,屋内仅有前方一盏灯,四下尽是一片幽暗,看上去仿佛这屋子有无限深远一般。
唯一一点光来自屋内一个桌上摆放的烛台,橙黄色烛火因被风吹动而摇晃,他放下帘子的瞬间,感觉有冰凉的风或是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手背飞过。
然后他听到了空中一声短促的低笑。
向前三步,他走到桌前,桌子是极其简单的木桌,四角齐全,桌面平直,无雕刻无印花,连一丝刀刻过的痕迹也没有,像是用一整块木材做成的,又不知是什么木材,光色如木如石,烛光映入其中,反射出珠光一般的绛紫色。两指粗细的蜡烛插在烛台上,那烛台模样却十分别致,是一截赤白手骨,手骨细长,将蜡烛稳稳握在掌心。
方阙重上过战场,杀过人,掘过坟,瞟了一眼,认出那确确实实是人的骨头。
桌后坐着一个人,正趴在桌台上睡觉,他披着一件宽大破旧的长袍,头发微微卷曲,乱蓬蓬的用两根狗尾草绕在一起系了起来。
等四人都走了进来,幕布仿佛被谁摔上,发出砰的一声,那人才被惊醒,微微偏了偏脑袋,半晌扬起脸来,看向他们,他看着睡眼惺忪,眼神都有些困倦,就像是个被人吵醒的普通商铺的平凡老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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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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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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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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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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