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时,陆澜复曾跟她说过陆家的事情,似乎这一家人分为了两个立场,而如今看来,死了的陆宁言,就是陆澜复所站一边的人物了。
遥奚安轻轻叹了口气:“山雨欲来啊……”
遥奚安所居住的房间,确实一切所需物品都准备得当,屋内干净整洁,是被人刚刚打扫过的样子。晚间也有人来送饭,男子穿了件灰色袍子,将食盒打开,拿出两盘菜和米饭,从始至终,一言未发。遥奚安微偏头打量人,见他眉间没有疤痕,显然不是那个阿夏。
这宅院对于遥奚安来说沉闷而神秘。
入睡前她最后一个念头是:不知陆澜复如今怎样了。
屋外依旧安静,唯有树影晃动。
再醒来时是寅时,被子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踢到了一边,露在外面的胳膊冰凉,她睡前没有关窗,此刻屋内飘荡着淡淡的不知是什么花的香气,银白色月光洒在地面上,外面依旧寂静。
遥奚安轻轻搓了搓手,从一边捞过外套披上,趿拉着鞋子想过去把窗户关上,鞋底将月光一步步踏碎,走到窗边时看到了院子中间的人影。
是陆澜复。
他穿了一件青莲色缎锦的长袍,衣服华美柔软,反射着月华泠泠,清冷无比,坐在庭院中间的石椅上,微微仰面,不知在看什么。
那背景有些寂寥,遥奚安站在窗口看着他,他一直没有动。
半晌,遥奚安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待走到他身边时,他才忽然反应过来,微微偏头看人,对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他脸色一片苍白,只有一双眼黑亮,带着一点极柔和的笑意,那一点神色很淡,像是融入水中的墨,下一刻就要散去似的。
遥奚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站在他身旁垂头看着他。
“我刚刚……梦见婉婉了。”
“是现在的她,穿的衣服却是小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她穿的,粉色的小衫,樱花色的裙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陆澜复说着,眼睛也弯了起来,“不知是在哪里,桃花都开了,她背着手开开心心地边走边和我说话,然后刮来了一阵风,桃花全都落了下来,花瓣那么多……将她身影都盖过了,我过不去,就看着她慢慢地走远了。”
陆澜复说着,一声一声地低了下去:“我想……她是来跟我告别的。”
就在这时,远山外忽然响起钟鸣声,撞破一片寒气而来,声音洪亮,意悲而远,遥奚安只听得自己心上嘭的一声,钟声在整个胸腔回荡。
她就在这一刹那突然真正地意识到,支撑陆澜复许久的唯一温暖,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陆澜复生于寒冬,一路风霜刀尖,生命中唯有一点春色,如今也被夺走了,从此大概……心如铁石。
遥奚安看着陆澜复,大概是反映着月光,他的眼内一片水色。
然后他站起来,轻轻拍了拍遥奚安的肩膀,语气很平静:“去睡吧。”
第二天卯时,有下人来送早点。是淮安一代常做的面点和碧粳粥,十分精致,那人将食盒收好后,又拿出一个木头匣子放在桌上:“遥姑娘,这是我们主子让给您的,并且说,钱货两讫,遥姑娘收下后便可自行离开了。”
遥奚安微微挑了挑眉头,看着人气笑了:“他连道别都没有?”
陆澜复这下下属都训练得当,听到遥奚安这话和没听见一样,只又冲人屈了屈身:“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遥奚安冷笑一声:“真是世家公子的好做派。”她拿下盒子就向外走,到了门口停了下来,似乎是想说什么,终究也没有说。
她来去如风,倒让送客的下人没将话说出来,只得便收拾动也没动的盘子便叹气:“真是可惜了大早晨就被从被窝里拎出来的汇聚楼大厨子啊。”
遥奚安走的潇洒,并不知她走时,陆澜复正在书房处理事务,阿夏来回遥奚安的事情,他冷峻的脸微微楞了一下,然后问道:“她什么也没吃吗?”
阿夏不知自己主子的心意,垂着脑袋道:“没有,送饭的说遥姑娘什么也没动。”
陆澜复点了点头,似乎有一刻出神,然后挥了挥手让他出去:“这样也好。”
遥奚安的离开像是只占用了他这一点时间,他很快将心思重新放回原本商议的事情上。他面前有两排椅子,左右各坐了一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穿着黑色绣流云纹的衣服,面色都很严肃,现在说话的那个更带一点焦虑。
“林小姐的身体情况一直维持的不错,您走之前魏大夫也说过,但凡保养得当,应至少可坚持三个月。我们每日也都有对此进行记录,二日早晨,林家内部尚且传出来消息说林小姐一切都好,第二日早晨,我们注意到林家出入有变,连忙调查,隐约知道是林小姐不好,直至辰时,林家才放出消息,说是林小姐病故了。”
“我们猜测其中有问题,紧忙调查相关情况,林家对外口径一致,都说是夜间林小姐病情加重,虽急忙诊治,却有不及,终究没有挨过去。”
他讲到此处,小心地抬起眼睛来望了陆澜复一眼,见他面色不动,方继续汇报:“当日我们查到夜晚间只有姜华大夫去过林家。”
陆澜复低头慢慢转着指尖的玉扳指:“姜华素来是林家的人,他口中的话信不得,婉婉身边的其他人呢。”
“林小姐身边三个大丫鬟当日便被下命殉主,唯有春池因放了探亲假当日并不在府中,只是我们找到她的时候晚了一步,她已被下了毒,死前只来得及说,上月末有一日,林小姐想要去陆府找宁小姐玩,但老夫人不许,当日便没去成,自那日起到现在,林小姐都没去过陆府,她说觉得奇怪,这对于向来盼着林小姐出去多走走的老夫人来说,实在太不寻常了。”
陆澜复听了这话,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是心里已预料到了什么一般,语气平淡地接着问道:“婉婉出事那一日,都做什么了?”
“一切都同往常一样,林小姐用完早点后,在院子中走了一会儿,便回房看书,自此再没出去,直至晚间去林老夫人院子用晚饭,只是因听闻老夫人前一夜没睡好,所以她去的便早了一些,似乎老夫人还未起,便在耳房等了一会儿才进去的。”
陆澜复听到这里才抬起头来看人,眼内一片阴翳:“当天谁去了林府去见林老太太?”
“我们没有查到。”
陆澜复露了一个讥诮的笑意:“我怎么记得我们在林府是有人的。”
“主子,林老妇人身边埋的是陆宁言的眼线。”
“二伯已经死了,难道他的人不已经是我们的人了吗?”
那下属隐约理解了陆澜复的意思,他微微垂下眼来,感觉有冷汗顺着自己的背流下去:“陆宁言生前早已将自己的人手安排好,若他出事,则一应全部交给自己的儿子。现在已经这么多天,恐怕已经……”
陆澜复语气很平静:“表哥是个好人,心软,不太像他爹,唯有一点不好,就是贪酒好色,平日说来……其实也不算是个大毛病,放在如今这时局就有些不妥了。怡翠楼的花行芳长得貌美,跟她说一声,我表哥该去休息了,他做个闲散少爷挺好,不必在这些事情上太费心思。”
“是。”
此时有人在门口站定,敲了敲门板,得到陆澜复示意后,进屋来走到他身边,俯身在他耳侧低语几句。
陆澜复面色不变,轻描淡写道:“我信不过他那张嘴,就算他藏洞里了,也给我挖出来,杀了他。”
他说起杀人的时候,神色很是无所谓。屋外的阳光照进来,他一张俊秀至极致的脸,淹没在无望的黑暗之中。
陆澜复到林府的时候是次日清晨。
天气很冷,带着一点湿意,街上有人举着竹条扎的大扫帚一下一下的扫着长街,早市的人慢慢出来,他站在林府门口,微微仰头看着牌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管家得到门童的禀报后脸色微变,一边派人去通知大夫人,一边小跑过去,等快到门口时,才缓下来,抖了抖衣服,脸上摆出惯常和善的表情。Χiυmъ.cοΜ
“陆七公子,您怎么来了。”
陆澜复脸色很温和,当他低头看向人的时候,甚至还微微笑了笑:“李叔,好久不见。我未婚妻出事了,我来看看。”
老管家轻轻咳了一声,一边向里让人,一边低声说道:“唉,小姐这事儿真是……家里这几天都难过极了,老太太也病了,您知道她老人家一向最疼小姐,前几日生生哭晕了一回。”
他絮叨着将人引到大堂,紧忙吩咐着人上茶水:“还是闻林茶吧,我记着您爱喝这个。”
“我的事情李叔一向记得清楚,因为婉婉的缘故,林家对于……真是熟悉的像第二个家了。”陆澜复边说着,边慢条斯理地打量着房间,似乎在回忆这些年来在这里的经历一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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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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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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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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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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