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先生,”遥奚安抱臂看着他,“我跟你非亲非故,用的着你这么指点我吗?”
男人却有一股好气度,似乎并不想跟她计较,而是微微侧身看向陆澜复:“你知道她刚才用的,是多么禁忌的法术吗?”
不待陆澜复回答,遥奚安已经单手结印,一掌拍向男人的面门。
掌风将长发吹起,他微微垂眼看着她,一动未动,直到少女的掌心几乎要贴上自己睫毛的瞬间,他才抬起胳膊来,轻轻抚过她的肩头。
那动作看起来非常轻柔,然而在场的两个人都没能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
遥奚安只觉肩上一轻,她猛地撤手,同时脚下点地,向后跃了一步。她停在那里,似乎有些疑惑地抬起手来,搓了搓指尖。
“好奇怪……”她喃喃道,“你似乎是……”
话未说完,她脑袋一仰,径直晕了过去。
陆澜复侧跨出一步,一把将人接住,搂在怀里,同时右手掏出匕首,但刀未出鞘时,那男人已经笑了起来,抬手轻轻搭在遥奚安眼皮上,像是哄人入眠。
他低头看着遥奚安,眼内含着一点笑意,话却是对陆澜复说的:“没关系,别人想从她这儿拿走的东西,我帮她护住了。她好好睡一觉,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只是这孩子不知有从哪里来的这样一腔勇气,恐怕哪日会闯下弥天大祸,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也未可知。”
他的手自然落下,在她的肩头轻轻按了一下,然后将两手背到身后,对陆澜复点了点头。
他这人不知是什么身份,一举一动带着一股自矜味道,却并不刻意,一眼望过去,似乎与自小养尊处优雕琢出来的陆澜复有些相似,但他眉目之间带着点抹杀不去的杀伐气,细看来就生出一股威势。
陆澜复看他一眼,没有对他那一番话做什么回应,只是微微屈膝,将遥奚安懒腰抱起,稳稳踏出一步、再一步,转身走了。
阳光透过林叶,被渲染成了一片浓绿色,斑驳地打在地面,随着两人的身影慢慢逶迤延长,最后散成了细沙。
有几粒落在男人的脚边,映刻着他长袍上不知是用什么线料勾勒出来的荼蘼花样,细长的枝叶无限延伸出去,消失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
他负手在原地站的笔直,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的淡了下去,到最后完全消散尽的时候,便只剩下了冰冷的有如冰山矗立般的威严冷峻。
这时草丛中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半晌就见一个低矮的男人蜷缩着身体小步跑了过来,他一直垂着脑袋,面目在黑暗中团成阴影,距离人还有四五步时,双膝一软,扑通跪了下来。他似乎极其惊恐,脑袋沉沉地抵在地面上,手心向下,是三叩九拜的大礼模样。
“大人……我家君上说……”
男人不耐地自眼尾扫了他一眼,语气带着一点冰冷的笑意:“君上?如今是什么光景,竟有人敢在我面前称君?”
他语音放的不高,说话如闲聊,句尾微微上挑,似乎是带着一点气音,但一句话说完,跪在地上的人立马颤抖起来,那并不是什么装模作样,而是从心底里发寒自每一根骨头开始颤栗。
甚至连周围的枝叶,都微微抖动,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压迫它们的脊梁,如果它们不跪下去,就会被彻底碾碎。
“小人……小人错了……”跪着的小妖每一个字都只敢发出一半的音节,裹挟着哭腔,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林君他……林……”他一时舌头打结,左右找不到话讲,干脆将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地面上。
男人却放过了它,他微微抬起下巴,似乎有些怅然地微微叹了一口气,一时在安静的风中留下了一个脆弱却又风姿绰约的剪影。
“祭祀只进行了一半,他想要那个小姑娘的性命未免有点贪心了。回去跟你家主人讲,那孩子的魂与魄我收下了。”
小妖等了片刻,见他没再说什么,便应了一声,保持着跪趴地姿势用膝盖慢慢后挪,等退到了林子边,站起来转身便要跑。
“还有,”声音忽然响起,“我久不出来,恐怕有的人已经忘了旧事,跟你主子提一句,若让我发现胆敢违背我的意思,”他无声地笑了笑,“那后果就很有趣了。”
那小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再撑不住人形,只见身体猛地一抖,忽的缩成了一团,就地一滚,竟钻进了地下,片刻功夫,便消失的身影全无,只在地面上留下了拳头大小的一个黑洞。
男人没有看它,而是微微抬起手来,探究似的看着自己的指尖,他手指生的白玉一般,只是在此时,指尖笼着一层如烟如雾般的东西,并不能看清是什么。
“是你在遥奚安身上下了追踪符?”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偏头望去,见是个身量不高的少年郎,看着不过十三、四岁,一头利落的短发,眉毛深浓,眼却是小动物般的圆眼,面色似笼着一点病气,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朦朦胧胧的,此时正气冲冲地看着他。
男人本因恼怒而微眯的眼睛却一下子瞪大了。
“季斩!”
他低呼了一声,似乎觉得难以置信,待看清楚人后,却觉得好笑似的翘了一下嘴角:“你怎的变成了这个模样,”他探寻地仔细看着人,“这般……弱。”
“你识得我?”少年郎漂亮的眉头翘起来,没料到竟是碰上了一个熟人,“不过也没什么所谓,我再问一遍,是你在遥奚安身上下了追踪符的?”
男人好笑似的看着他,抬手打了个响指,那本模糊一团的光晕便倏忽凝结,然后一块木牌凭空出现,攥在了他手心里。
“是又如何,那小崽子身上有什么东西,我闻得甚是熟悉。说起来,”他将手背到身后,“季斩,你是真不识得我了?说起来,一晃也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少年郎抱着胳膊看他:“原来我们竟是旧日朋友吗?”
“哈哈哈哈哈,”男人恣意地大笑起来,“你倒是真的将旧日全忘了,若是以前的你定然是不会讲出这样的话的,我们……算不上是朋友,不过是两个老家伙被世道逼得不得不在一起罢了。”
“我很老?”
听到这句问话,男人微微敛了笑意,他向前踏出一步,仔细盯着人:“你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果真前尘往事全忘尽了吗?连你是谁都不记得?”琇書蛧
他这一步踏出,竟似有踏碎山河般的威势,身后树影晃动,有风腾空而起。
少年倒不害怕,微微抬着下巴有些摇了摇头:“自我醒来,便什么也不记得,那时遇到了幼时的遥奚安,便陪她至今。”有树叶自半空中落下,看似轻飘飘的,却如利刃一般轻易地划破了他的脸颊,少年无所谓地偏了一下脑袋,“别碰我,如今我弱的很,前几日因遥奚安受了一场重伤,若不是因为察觉到你在她身上下了追踪符,也不至于强凝出形体来见你。”
树叶割破的地方,有雾气四散,脸颊破碎又愈合,并没有血迹,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少年特有的固执眼神落在男人身上:“不过我瞧着你,倒似有几分眼熟。你刚才叫我什么?季斩?”
男人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衣衫上有纹路不时亮起又坠落,他声音有些低沉:“天气蒙鸿,萌芽兹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分布元气,乃孕中和,是为人也。人生六欲七情,故有怒憎会,此间情欲,化而为妖,名为季斩。故季斩者,与山川日月同寿。”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眼色深沉,内处似有深海逆流:“所以你看,你是极强的妖,有能力将你魂魄抽离,让你记忆尽失的,那将是极其强大的一种力量。”
“妖界不该有谁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而人间术士……恐怕只有姬家或有此能力。”
“姬家?”少年有些好奇。
“是极其霸道的血脉传承,人间术士无有出其右者。而且姬家族人于我们而言,”他忽然竖起修长的食指遮在唇前做了一个噤言的示意,嘴角翘起,露出了一点笑意,那笑容莫名,却带出一股颠倒乾坤的风姿,“是个不宜深入闲聊的话题,等你把你一切想起来的时候,自然会明白。”
少年盯着他,忽然呵了一声:“虽然还未想起以前的事,但忽然明白了我们肯定不是什么朋友,你这家伙真是惹人讨厌。待我能力恢复了再来寻你,对了,”他伸长胳膊对人摊开手掌,“把遥奚安的追踪符交出来。”
“你这个人,明明能力全无,这颐气指使的派头倒是一点没变。”男人笑意不减,抬手给人看了一眼木牌,然后五指攥紧,一点点将那木牌捏碎,碎落的木屑却化为银色的水一般的东西从他指缝中流淌下来,到最后他掌心只留下了一个小指般大小的金色石头。
他随意一抛,转身潇洒自若地离开:“喏,老头,可别淹死在这小河沟里,我酿的醉山海说来明年也该好了,到时等你来喝。”
他说话说得慢条斯理,走路看着也是闲庭信步,不过眨眼间功夫却消失不见了,风从林间出过,一片枝叶拂动的声音。
少年接住了那块石头,看它很快融化在了自己素白掌心,虽然感受到能量的融入,站在那里半晌,却只是冷哼了一声。
然后身影渐渐变淡,也很快化为一片虚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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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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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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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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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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