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一时有些尴尬,她手足无措地坐着,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裙摆,那里有一朵泥土绽放开的花,居然是她没注意到的自然盛放。
白衍体贴地没有追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扇子,站起身,面向停在两人身旁不远处正在用力拍打灯台的唐敏,往前走了一步。
沈棠急忙拽住他的衣摆,白衍顺应回头:“怎么了?”
“……别杀她。”沈棠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白衍仔细观察了一下沈棠的表情,便听少女小声道:“她已经半人不人了,没有杀她的必要──”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理由并不充分,沈棠想了想,又抬头看向白衍,努力道:“这唐氏是通过一味迷药控制了义庄周围的野生动物,再加上义庄本就经常迷雾不散,所以才能装神弄鬼。但是我知道怎么解开她的这一味迷药,只要野生动物不被她控制袭击过路人,她也就没用了……”
她正想努力再讲些什么,说服白衍住手,却没想到白衍直接一收扇子,再次蹲下来,向她伸出一只手:“走吧。”
沈棠一愣,看向他的眼神怔怔的:“你不问我为什么?”
白衍露出个极轻浅的笑容:“我不在乎。”
沈棠下意识把手递给他,却在白衍握住她的手的前一秒,猛地缩回手。
她吞了口唾沫,没让他扶,自己站起来,转身往外走:“我的脚没事,我可以自己走。”
白衍没说话,沈棠屏住呼吸,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回头。
她只能听见白衍跟在她身后,梦游般的脚步声。
沈棠走得很慢,唐敏始终没有叫住她们,只是站在原地,扳着手指自言自语:“他救了她!他不是负心汉!”
唐敏哭嚎着,转而,又笑了笑,喜极般道,“她嫁了个好郎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哈哈哈!”
“可是我的夫君,那我怎么见我的夫君?我的夫君死啦!”
“招魂也招不到啦!哈哈哈!呜呜呜,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唯一爱过我的……唯一爱过我的夫君──”
身后,新娘庙逐渐被他们俩甩在身后,只是偶尔,还能听到唐敏又哭又笑的嘶吼声,混杂着灯台桀桀的笑声。
可白衍始终没有问过沈棠一句话,就只是跟着沈棠往外走,最后,还是沈棠自己忍不下去了,她停住脚步。
两人站在义庄浓浓的雾里,沈棠转身看向白衍,那人一双眸子浸水般透亮,此刻,只看向她一人。
她的语气平而直:“你不问我为什么不杀她,也不问我刚才为什么晕倒?”
白衍依旧摇头:“你若是愿意说,我可以听。”
“若是我不愿意说呢?”
“那也没什么不好。”
沈棠盯着他看片刻,手指捏紧,又道:“你不怕我带路,把你带去卖了?”
白衍反而笑了:“那就把我买个好价钱吧。”
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沈棠深深提了一口气。她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着的情感,只道:“我说什么你都听吗?”
“嗯。”
“你不说谎?”
白衍笑得很温柔:“不说谎。”
“好吧,”沈棠手心都快被自己掐出血,她努力保持着自己平静的语调,“……你是不是记起来什么了?”
白衍琥珀色的眼里,划过一丝愕然。
沈棠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你是不是记起前几次我死亡时的事了?”
那人却迟迟未回,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他仿佛不明白沈棠为什么要再次提起这个已经被越过的话题一般,一张面如冠玉的脸,却露出凄厉至极的痛苦。
“一定要回答吗?”
闻言,沈棠眼圈立马红了,她往前猛地迈出一步,嗓音都在抖:“……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进义庄前?”
“还是更早?”
“……是不是就因为你想起来之前杀了我几次,所以这次你才没有杀我?”
雾气更浓,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宛如一场奶白色的梦。
沈棠甚至快要看不清站在她对面白衍的表情。
沈棠飞快地回想着自己第三次重生以来的点点滴滴,见对面的男人沉默不语,她心痛到快要滴血,可她偏要说出更伤人的话,语气猛地拔高:“──你不杀我,这一次处处保护我,看到我为了你,因为你的变化痛苦挣扎,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没有!”白衍眉间拧得死紧,难得出声否认,“我怎么会因为这些而感到有趣?”
“那不然呢?”沈棠打断他,“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杀了我两次,这次你也拿到了我身上的木牌,你知道我和弑月计划有关系,为什么不像第二次一样杀了我?”
“你已经杀了我两次,再杀一次应该也轻车熟路了吧。还是说,你杀了我两次,这次忽然想在我身上多寻点乐子?”
白衍摇摇头,语气中藏着巨大的痛苦般:“我怎么可能这样做。”
“那不然是为什么?”沈棠打断他,“哦,也是,或许是因为你发现我身上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吧?嗯?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都聊到这里了,干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沈棠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容,再次往前走了一步,她直视着白衍的眼睛,逼问道,“你对我这么好,处处维护我到底是为什么?你──”
沈棠下半句话并没有说出声。她愣了一下,也是走得近了,她才发现白衍居然哭了。
她从未看过白衍落泪。
“你──”
可她话音未落,白衍却一把揽住了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力气大到沈棠骨头都发疼:“棠棠,对不起。”
“可我是真的爱你。”
她浑身僵硬,白衍眼泪撒了她一脖子,烫得她猛地一哆嗦,心脏越发疼痛,那痛苦几乎就要实体化,从她的眼睛里跑出来。
眼前模糊一片,她几乎是狼狈地推开了白衍,猛地后退几步,转过身,往前走了一步,却没想到白衍拉住她的手,她回头,那人眼圈红得她不敢看:“棠棠,我想告诉你,其实我不只是白衍,我还是纪──”
沈棠根本不敢再听,她害怕白衍再说出什么话来动摇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wWW.ΧìǔΜЬ.CǒΜ
这说出去多可笑啊,一个杀了她两次的人,她不为自己报仇就算了,居然还想再爱他一次。
她肯定是疯了。
“你闭嘴!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沈棠脸色惨白,声音哑了,厉声道,“我不爱你!白衍,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为了什么,我都不会爱你,你都杀了我两次,你还说爱我,难道你指望我原谅你吗?!”
白衍愣愣地看着她。
半晌,他不忍地移开视线,苦笑一声,道:“也是。”
怪他糊涂,居然还想着,告诉沈棠他为了她都做过什么。
就算他为了沈棠付出了所有轮回的可能制作了这个系统,就算他穿越了这么多次,就为了让沈棠复活,就算他毫无记忆时,每一次都爱上了她。
就算他始终都没有停止爱她。
可他没有“纪晏”的记忆时,却是真的杀了她两次。
沈棠真真实实地死了两次,痛苦永远不能感同身受,他凭什么觉得,沈棠会愿意原谅他呢?
见他不说话,沈棠脸色发白,胸口上下起伏,也偏过头去不看他。
两人对峙片刻,半晌,白衍像是为了打破尴尬一般,避开了刚才的话题,这才问:“为什么不杀唐氏?”
“因为唐氏──唐敏,她不会再害人了。”沈棠抿着嘴唇,转身往前走。她听见白衍的脚步声,就缀在他身后。
两人始终相隔一段距离。
“我们之前的那个引路人之所以突然死亡,是因为他见你们不是善茬,怕不能像蒙骗以往过路人那样蒙骗过去。”
沈棠从唐敏的记忆中看到了所有细枝末节的存在,早就理清楚了这件事的来源去脉,定了定神,接着道,“那个过路人以前其实并没有带人经过义庄,他是带你们走了一条小道,没想到误打误撞,真的能快速到达江南。”
白衍道:“所以之前的暗卫们才会觉得他能带路──”
“那个醉酒带路人,其实也是以前就是义庄人。唐敏杀了所有义庄的人,除了他,因为他是所有人都为郑光头说成了亲事而感到高兴的时候,唯一一个出言说,要等唐敏过了服丧期的人。”
沈棠呼出一口气,慢慢把自己“共情”时看到的都讲给了白衍听,只不过她没说自己为什么能“共情”,白衍也根本没问。
想来也是,都能死而复生三次的人了,能有这种能力,也并不让人吃惊了。
他们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忽然,白衍停住脚步,侧耳听了片刻,道:“小一他们来了,外面的军队也差不多到位了,我们不用去江南了。”
沈棠偏头看过来,语气凉凉的:“你要带着我直接造反?”
“……他们都在义庄外了。”白衍避开了这个话题,他不知从哪里捡起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鬼画符一般的字体,他低头看了片刻,神色却一怔,许久都不曾说话。
“……怎么了?”等了好久,雾气都沾湿了衣裳,沈棠这才问他。
白衍摇摇头,只道:“游瑾也来了。”
沈棠愣了一下,倒是完全没想到:“他怎么会来这里?”
“是我让他来的。”白衍越过她,再次往前走,脚步却越来越慢。
沈棠连忙跟上去:“你让他来?”
白衍垂下眼睛:“他喜欢你。”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你不知道自己童年认错了人,现在早就嫁给他了。做他的新娘子,也不会被我杀了两次,也不会吃这么多苦吧。”
沈棠心里忽然不太舒服,嘴上却道:“那是我没福气嫁给他。”
白衍垂下眼,轻声道:“也是有的。”
沈棠忽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的手心捏得更紧,追在白衍身后,干巴巴地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白衍却忽然停住脚步,沈棠一时没收住,直接撞上男人的后背。她一个吃痛,下意识就往后倒,白衍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小臂,替她保持住平衡。
他手腕极其用力,几乎快把沈棠手骨捏碎。嘴上却说:“……不用给我解毒了,从义庄出去以后,你跟游瑾走吧,棠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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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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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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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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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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