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恍惚了几秒,她瞬间瞪大双眼,目前所及一切说是人间炼狱都不为过──春杏和一干守夜的小侍女早已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芙蓉居血流成河,火光冲天,距离她身体不足一丈的床帘薄纱已经被熊熊烈火燃烧起来。
沈棠鼻间弥漫着让她几辈子都无法遗忘的焦臭味,眼前的一切都是火红色,熏烟四起,让人睁不开眼。
她嘴唇蠕动两下,却发现自己身体根本动不了,也说不成话──
沈棠以为自己会害怕得全身发抖,但是她此刻却远远比她自己想的更冷静。
求生的念头在此刻占据了所有思绪,沈棠努力撑起身体,未果,倒是身上雪白的寝衣因为她的动作被烧焦一块,撕裂般的苦痛袭来,沈棠面色苍白,张开嘴却发不出声,只能不停地倒气。
最后还是巨大的痛觉刺激了她被麻药麻痹了的身体,沈棠终于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身上寝衣上不停燃烧的火苗熄灭,可平衡一时没把握好,沈棠整个人从床铺上翻下去,狠狠摔在地上,额角很快破了个口子,腥臭的血液瞬间从她的额角流下来,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不足一米处就是春杏的尸体。她胸口被戳了个巨大的血洞,血都已经流干了,她瞪大的双眼还没合上,双手张开,扑向床铺,那是个保护的姿势。
沈棠傻傻地看着春杏的尸体,从喉咙里发出“啊,啊”两声痛苦的惨叫,可嗓子里仿佛被人塞进一块滚烫的烙铁,始终说不出口话。
她的视线被自己的血糊住,却没有一点力气伸手擦掉,沈棠看着春杏已经失去焦距的双眼,胸口快速起伏,摇了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
沈棠想不通为什么她从梅花汛回来以后就睡下,醒来会面对这样一幅场景。
又是火!她即将再次死在火海里!比上辈子更快!
沈棠全身都没力气,她给自己把了脉,勉强识别了自己身体的情况──少量麻药中毒,这是被下了软筋散。
她牙齿咬破了嘴唇,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任由自己的身体几处被地上正在燃烧的地毯点燃。
剧烈的疼痛,冷汗层层,沈棠用尽全身力气往前爬了一步,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很快又再次清晰。所有的景物都因为高温而扭曲,沈棠重重喘气,伸直了手,努力摸到了春杏已经凉掉的尸体。
她颤抖着手摸了摸春杏的脸,最后只能用自己被烧伤了的手掌缓缓闭上春杏瞪大的眼睛。
发髻早已松散开,沈棠如墨般浓稠的黑发披在肩上,已经被逼近的火星燎起几处火光。
沈棠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她又趴了一会儿,尽力积攒力气,却被黑烟呛得喘不过气。最后终于从春杏发髻上取下一颗珠子珍惜地握在手心,然后努力往门口的方向爬去。
从额角不停流下的血液把她的睫毛糊住,浑身的痛苦不可言喻,卧房里四起的黑烟更是让人睁不开眼,此刻,只有口腔中早就酸涩发苦的血液才能勉强让沈棠保持住神智。
我要活下去。
沈棠尽力用袖子扫开挡在她面前的一堆燃烧的木材,刚喘了口气,身上却猛地一重。
一根从房梁上落下来的木材狠狠砸在她腿上!
沈棠瞬间瞪大了眼,喉咙滑动两下,痛得想哀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蜷缩起来,把自己烫伤的手臂往后摸,使劲地推开那根木材,好一会儿才勉强推开,与此同时,她摸到自己身下不停溢出的涓涓血液。
沈棠不敢再看身后的惨状,此刻,她连眼泪都没有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往前爬!我要出去!
我不能再死在火里!
她勉力再往前爬了一步,平常只要几步距离的房门却这么遥远,仿佛永远也到不了的彼岸尽头。
火红猩红,房梁上不断掉落因为剧烈燃烧而断掉的木材,它们一一砸落,不时掉在沈棠的身上,腿上。xiumb.com
可她从未想过要放弃,就算眼前的视野已经出现了重影,呼吸越来越艰难,她也从未想过放弃。
直到她已经失去知觉的指尖摸到了一个人的靴子。
有个人正站在她身前。
沈棠一愣,那一瞬间,她甚至不敢抬头。春杏发簪上的那颗珠子沾染上了她的血迹,可此刻,它是唯一能给沈棠带来勇气的东西了。
她捏紧了它。
沈棠面色苍白,披肩黑发早就被火焰烧得乱七八糟,额角的伤口不再流血,结了暗红色的血痂,只留下一道可怖的血痕。
明明身处烈火之中,她却这么冷。
她满身伤痕,狼狈不堪,而她眼前这双靴子却干干净净一层不染。唯一的黑痕,还是她刚刚用手指划上去的。
这双靴子她上辈子见过,沈棠记得。
那时也是这样,那人穿了这双靴子站在她眼前。她倒在别院的花园里,倒在一树白色绣球花下,视野被限制,往前,只能看到俯视着她的那人穿的靴子。
今日,梅花汛上。
她和他在梅花山庄前,在苍茫天地的一场大雪间碰上,她被他抱住,推开那人时,那人穿得就是这双靴子。
沈棠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徐子清……刚才就一直站在这里看着她吗?
看她像个小丑一样努力求生的模样?
她咬碎了嘴唇,恨意几乎快要把她击垮。努力抬头往上看,血液糊了满脸,眼睛都快被熏瞎,徐子清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在视野中却越来越清晰。
那人站在她一手距离前,脸上带着的玄铁面具被火光折射出鲜艳的红色。身形依旧修长秀美,浑身素衫,一层不染。他的发丝被从房梁上掉下来的木材带来的风吹起,散开,像只只蹁跹坠落的蝴蝶。
徐子清站在她身前,睁着一双浅淡的眸子,依旧美得雌雄莫辨,他好像在看沈棠,又好像没有。
沈棠忽然看不清他的脸。
她重重地喘息,眼前却越来越发白,浑身撕裂般的疼让她摇摇欲坠的神智越来越模糊。
最后,她伸出发抖的手指,狠狠抓住徐子清衣衫下摆。那人没推开她,只静静看着她,然后蹲下来,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十分珍惜地伸手,摸了摸沈棠的脸。
沈棠捏着徐子清衣衫下摆的手不停地发抖,她痛得想尖叫,却发不出声。
恨意、不解、痛苦、把她逼得浑身发抖。
迟缓的双手根本不受控制,最后那根从她头上拔下来的簪子,男人几乎是生生看着她插进他手臂的。
他没躲,只是看了看自己潺潺流血的左手,就像感受不到痛觉一般,轻而易举地就把沈棠用了全身的力气插进去的簪子拔了出来。
徐子清把沈棠的簪子用自己的白袖子擦干净了,然后再次轻轻戴在沈棠的头上。
他动作一顿,避开沈棠额角处的伤口,又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手帕,仔细擦干净沈棠被血液糊住的眼睛。
那低眉温柔的模样,仿佛在对待自己阔别已久的爱人。
沈棠根本不想碰他的手,怒火和恨意几乎快把心脏灼穿。她偏头躲开,一身的冷汗,力气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却猛然间在徐子清的无名指上看到了个梅花刺青。
──“你要找的人,他身上有一枚特殊的印记。你只需要找到他,然后跟在他身旁一段时间,先脱离你遇到的这第一个死亡循环,也许就能解此局。”
沈棠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徐子清。
徐子清对上她的目光,动作一顿,垂下头,忽然取下了一直覆在自己脸上的面具,又不知道在脸上取下了什么。
沈棠傻傻地看着那人的脸。只听那人说了一句:“是我。”
“我是徐子清,也是白衍。”
徐子清……白衍?
那人站起身,不再向她看来一眼,在沈棠面前关上了门。
而那句话,就是沈棠这辈子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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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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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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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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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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