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清完全没收声,简直把逃跑说得光明正大。听得沈棠吓都快吓死了,一把揽住徐子清的肩膀,往下压了压也没能捂住那人的嘴,最后只能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怒道:“闭嘴!”
那人一愣,又开始用沈棠看不懂的眼神盯着沈棠了,不多时又冷冰冰道:“请小姐自重,不要用手拉着在下。”
沈棠刚拉着人走了两步,就听见徐子清这毫无起伏的声音,一股邪火涌上来,于是一把撒开他的手回头道:“你以为我──”
可她话音未落,一束冷光猛地从她侧脸闪过,电光火石之间,沈棠整个人呆在原地僵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等她猛然转头去看,只见一根笔直的箭正插在她身侧,扁平菱形的箭头上还沾了丝丝血迹。
西风萧瑟,苍林摇落,甚至愈吹愈烈,仿佛空气中都能闻到肃杀的味道。沈棠后知后觉地觉得脸颊一疼,怔然用手摸了一下,才发现面颊被划了浅浅一道血痕。
沈棠瞬间心都凉了。
她不敢想若是刚才她没有回头,没有躲开这一道箭,那么这根冷箭到底会射向哪里。
又听见了一两声破空之声,紧接着,又有几根箭射在她脚边,更是越来越多,显然,原本藏起来的刺客已经不愿意再等。
此地不宜久留,沈棠顾不上检查伤势,几乎是拉着徐子清转身就要跑,但是身后那人跑了两步又停下来,沈棠怎么也拉不动了。于是只得拉着人躲在一个偏僻角落。
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偌大的庭院居然在这一刻就此安静了,再也没有箭落下来。就仿佛刚才射出的那几根箭是沈棠的错觉一般。
两边的人居然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对峙平衡。
沈棠正要对徐子清怒目而视,可徐子清就像出了神一样盯着沈棠侧脸上那道浅浅的伤痕,伸出手想摸,最后却猛然收回手:“你流血了──”
沈棠这才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绢帕胡乱擦了擦,把自己的血擦得满脸都是,模样颇为滑稽,还很不在意道:“小伤而已,不碍事。”
徐子清盯着她又看了看,脸色阴晴不定,突然一振袖子甩开沈棠拉着他的手,对沈棠说:“对不起。”ωωω.χΙυΜЬ.Cǒm
“啊?”沈棠看他,觉得这男狐狸精可能又不发疯,找回理智了,于是大人有大量道,“你说刚才那些胡话?也是,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唉算了,别说这些了,我们赶紧跑!”
徐子清却摇摇头,只道:“小姐走吧。”
他语气一顿,闭眼片刻,转而极为冷静道:“从这里一直往前,然后左拐,出去以后便隐姓埋名,这才不会被这些人找到。小姐,听好──你要跑得很快,才能不被箭跟上,知道吗?”
“那你呢?”
“我不走。”
“为什么?”沈棠简直快被这人折磨疯了,“你又发什么疯!这些人不是善茬,指不定我们俩今晚就要一起死在这儿了你知不知道!”
徐子清却推了沈棠一把,直接把她从角落里推出来厉声道:“跑!”
沈棠被推了个突然,差点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这幅破烂壳子!”沈棠暗骂一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刚回头,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闪着光的东西在高处一晃,对准了徐子清的胸口,极快地消失了。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都被固定住。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褪色成廉价的黑白无声电影。那一瞬间、那一刹那,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呼吸的瞬息。
沈棠已经忘了那短短的几秒到底发生了什么。
.
狂风大作,伴随着黑紫色惊雷劈下,仿佛战鼓敲响的第一声,树影悠悠,仿佛九穹之上的仙侣都忍不住为此叹息。
沈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手和脚是怎么动起来的。若是你问她,她难道不知道徐子清身手了得,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她发出一点声响,这人一定能避开这一箭吗?
可是,万一呢?
万一他没能避开呢?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
于是沈棠只得承认,当她的眼睛看见那根射向徐子清胸口的箭时,她的手比她的脑子更快。推开徐子清时,她根本没有想过推开徐子清之后,这根箭会射入谁的胸膛。
下意识反应,总是能反应出让人想落泪的本能。
可救他就是她的本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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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裂般的疼痛,仿佛灵魂抽离的冲击感。沈棠的瞳孔瞬间放大,徐子清苍白惊恐的脸在她视野尽头划过,消失,她突然变得轻飘飘的,极强的阻力把她往后推,最后摔在冰冷的地上时,一滴雨水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冷得她遍体生寒。
她愣愣地看着天空,嘴唇蠕动,一字一句,却语不成声。
耳边的声响越来越大,却越来越远,这一夜如此漫长,漫长到风都在为这永远的极夜哭泣。
下雨了。她说。
胸口涌出一朵朵血花,和砸在她身上冰冷的雨水融成一片澎湃恣肆的海洋。
她倒在白府别院的花园中,一大片绣球花下。饱满的绣球花随风飘扬,好几个白色花骨朵受不住偌大的雨势,轻轻落在沈棠身上。
于是红色和白色相连,伴随着风和雾,还有泥土特有的芬芳。银丝汇成线,从高处猛地砸下来,砸碎了,从衣领子润进去,凉意到了骨头缝。
夜往更深处滑过去。
沈棠眼前越来越暗,混乱中她想起绣球花的花语是无私的爱、美满、希望和团聚。可这样美好的花语,与如今濒临死亡的她一对比,更显得讽刺可笑。
张开嘴,却先呛了一口血出来。
风越来越大,远处好像传来不少人的脚步声、吼声。原本幽静的府邸半边却忽然燃烧起熊熊火焰,哔哔拨拨的燃烧声是如此熟悉,猛不丁让沈棠想起了自己上辈子临死前的痛。
又是火,重生一次,居然又是葬身火海。
这一刻她心中突然涌生出无限的、极度的后悔。
可她后悔什么呢?
双眼闭上的前一秒,沈棠见徐子清走在她身旁。那人脚步蹒跚,面色惨白,仿佛他才是胸口中箭快死了的人一样。
沈棠想费力地睁开眼看他,却被雨水迷得睁不开。闭眼一瞬,原本砸在脸上的雨水却消失了。
只见徐子清撑着身旁的黑衣人递给他的纸伞,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双手环抱,那是个下意识自我保护的姿势。
沈棠看了他好一会儿,又看那黑衣人待他极为恭敬的态度,心中迷茫一片,总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明白。
他实在像一团破朔迷离的雾,美丽却不真实。就好像她从未触及,也从未走进过他的世界。
重生不过短短几日,竟宛如大梦一场,一切都是空。醉酒初醒才惊觉,黄粱一梦。
沈棠的眼皮越来越重,几乎快没有力气抬起眼睛看他。
徐子清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眉间一拧,忽然在她面前吐出一口血,左膝盖一弯,整个人跌下去,靠着手臂支撑才勉强自己没整个人倒下去。
他的手猛地歪了歪,肩膀瞬间湿了大半,但是沈棠面上却从未落下一滴雨水。
徐子清满不在意地一抹唇边的血,这毫不意外的样子,更像毒发。
……
“你想让我吃吗?”
“你不喜欢吃甜的吗?”
“……”
“那这些都给你啦,要尝一个试试看吗?”
“好。”
.
沈棠突然想起刚才徐子清看向她的眼神,瞬间想通了一切。
秦夫人送来的糕点有毒。而且徐子清早就知道,却眼睛也不眨地咽了下去。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
沈棠盯着徐子清一双宛如浸过水的眼眸。这一次终于没有力气再胡思乱想了。
心念一转,沈棠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道:“10086,查一下徐子清对我的好感度。”
“宿主,系统检测到您现在生命垂危──”
“趁我现在还没死,赶紧查了告诉我,虽然我这条命是我白捡来的,但是临死我也得死个明白啊。”
电子音沉默许久,用冰冷的语调道:“查询到徐子清对宿主沈棠的好感度──0。”
“宿主──”
沈棠先是一愣,忽而笑起来,仿佛听到什么好笑至极的笑话一般,都笑出了眼泪。动作牵扯,胸口剧痛,又呛出一大口血。
笑的徐子清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沈棠心道,本以为好感度不会高,毕竟这人到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掉,却没想到,好感度居然为0。
她真的太蠢了,也许在徐子清眼里,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眼前徐子清的脸越来越模糊,大片大片的黑暗腐蚀了沈棠的视野。徐子清却终于出了声:“恨我吗?”
.
也是后来,沈棠阴差阳错地因为徐子清一次又一次地死去、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自己从来不是他的第一选择时,她也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但是始终都得不到答案。
沈棠在漫长岁月中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其实早就对自己的人生做出了抉择,且从来都不允许任何人做出修改。他始终坚定不移地看着前方,谁都不能阻挡他命定的道路,谁都不能使他偏离他该走的轨道。
这种笃定,居然带着粉身碎骨的悲壮。
她无法改变他,也无法拯救他。就像有些人注定要摔在淤泥里,那么无论怎么挣扎,他也爬不起来。
而从头到尾,不管是纠结落魄还是满心欢喜,是若近若离还是鱼水之欢。最后在这场博弈中摔得粉身碎骨的,一直只有沈棠一个。
或许她在徐子清的心里也曾有一席之地,但是那地位比起他本身所背负的责任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可怎么办呢,沈棠已经入了局,便再也不能无动于衷,隔岸观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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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得到回答,徐子清目光空洞地盯着沈棠起伏弧度越来越小的胸口,自言自语道:“恨我吧,沈棠。”
这时,他猛不丁地突然想起少女晚间拉着自己袖子撒娇着的样子,想想着,胸口突然一阵抽痛。
徐子清都不知道自己把沈棠那时的模样记得这么清楚。
她的头发香味,她鸦羽一般的睫毛,她朱砂似珊瑚的泪痣。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每一个轻微的眼神,他不曾特意去记,却好像都不曾忘记。
徐子清记得。不管什么时候,沈棠看向他的眼神都是纯洁且无所求,像两块玻璃。更加完整地折射出他恶毒的心肠、他的贫瘠与肤浅与挣扎。
可不管什么样子,都比少女此刻气若游丝的样子鲜活多了。
“沈棠,”他盯着少女逐渐涣散的瞳孔,道,“你从来都不该爱我,或是怜悯我。我是农夫怀里的蛇。”
沈棠想反驳,想让徐子清别再做梦,她根本不爱他,就连这一箭都是糊里糊涂挡下来的!她真的一点点都不爱他!最多最多!也只是她圣母心泛滥罢了!
但是此刻,她已经越来越睁不开眼睛,于是干脆移开眼神不再看他。
“生命体征降到0%!警告!生命体征过低!警告!警告!危险!”
“身体运行已失常,警告!警告!”
.
没想到这白送的一辈子──
她闭上眼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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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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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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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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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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