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清今日还是穿着沈棠眼熟的那叫素不拉几的外衫,此刻,却显得格外招摇俊逸。
他抬起手,示意围着他们看热闹的公子哥儿们安静,然后道:“沈棠姑娘说得不错,这故事,其实有两种版本。”
“不如姑娘再听听看另外一个版本,到时候再辩也不迟。”
沈棠道:“愿闻其详。”
“那少年从小住在望宛驿边上,在道路两旁种榆树成林。却在种榆树的过程中,无意间挖到了一座孤坟。他没在意,干脆把骨灰作肥,略了过去。”
闻此,傅艾琳皱了眉,道:“是否那座孤坟,便是那女妖的坟柩?”
徐子清道:“不知。”
周围听着的文人书生又开始低声讨论起来:“若是这坟柩是那女鬼的,被人掀了坟,也有可能来向这书生索命的!”
“不错,若是如此,那倒是成了那书生咎由自取了!”
“如此,那女鬼之所以吃了他,也是他自作自受了!想来,谁被掀了坟,还能不来复仇呢?”
徐子清微微一笑,接着道:“那少年勤快,常常给那些榆树林子浆水,于是那些榆树生长得十分茂盛,几乎成了指路的地标。一年夏天,一位快要渴死的瞎眼老汉就是因为摸到了那些榆树,这才找到了驿站,活了下来。”
他话音刚落,刚刚还讨论着咎由自取的书生们纷纷对视一眼,摇头晃脑,改了口道:“……如此一来,那些榆树林子还救了人一命哩!”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么看来,那女鬼倒是锱铢必较,有些不识好歹了!她都死了,哪能和活人的命相提而论呢?”
“对啊对啊,虽说鬼神之说令人畏惧,可若是能救人一命,那是多么大的功德啊!”
“所以说,是那女鬼自己不识大体!果然,天下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众口悠悠,争执声不绝于耳,就连傅艾琳此刻也皱着眉,仔细思索着。
沈棠盯着站在人群之中神色轻松,唇角带笑的徐子清,看了许久,却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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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那个自称为“徐子清”的少年。
那人明明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可是却仿佛离她很远。
虽然她们才认识没有几天,但是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到那人此刻身上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
他安静地站在众人之中,却像是独自站成了岸,漫不关心地俯视着因他一句话而争论不休的人群。就好像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书生嘴里的争论,和他毫不相关一般。
可明明,舆论的所有导向,都是由他轻飘飘地抛出了一句话导致的。
此人更像在隔岸观火,看人争执吵闹到面红耳赤,却以此取乐,游戏人间。
着实有些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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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争论声变得更大,徐子清微微抬起手,示意片刻,又道:“那被救下来的瞎眼老汉,从此就在那片榆树林安了家。忽然有一天,少年发现有人敲他家门求水。”
“那女子穿着碧绿襦裙,戴着白头巾。样子颇为可爱,说自己家在数十里外,丈夫死了,没有子女,现在路过这里去投奔亲戚,实在口渴,便来讨水喝。”
“见她生得可爱,少年对她动了心。便来问瞎眼老汉如何才能娶她做妻子。瞎眼老汉说,那女子还在服丧期,按照人道伦理,少年不能娶她做妻子。少年一听,瞬间大怒,又想着只有瞎眼老汉知道那少女是寡妇,于是暴起,几下子便把瞎眼老汉打死了。”
此言一出,刚才还闹哄哄的大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那些摇头晃脑的书生们面面相觑,一时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徐子清轻轻一笑,唇线拉紧,笑容中藏着难以看出的玩味和恶意,接着轻声道:“于是夜半,他不顾那位姑娘寡妇的身份,强行和寡妇拜堂做了夫妻。夜半魂来,瞎眼老头成了厉鬼,便上了那寡妇的身,先杀了那寡妇,再把少年囫囵吃了。”
“后来,少年的尸首第二天才被人发现,世人只当那凭空出现的姑娘,是个半夜来索命吃人的女鬼,把她的遗留下来的尸体一把火烧了,挫骨扬灰。至此,这一版本的故事便说完了,诸位,如何?”
他巡视了一圈,却始终没有一人和他对上视线。书生们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竟然如此!”之类的话,一一避开了他的视线。wWW.ΧìǔΜЬ.CǒΜ
就连向来大胆娇纵的沙古香都张着嘴一脸呆滞,像是万万没想到,这故事居然会有这样的展开。
徐子清转而看向沈棠,道:“第二个版本讲完了,沈姑娘,这个版本的故事里,谁是谁非,孰黑孰白呢?”
霎时,雅座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沈棠身上。
沈棠捧着个茶杯,盯着他看了两秒,才道:“此题无解。”
闻言,徐子清一直笑意晏晏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愿闻其详。”
沈棠认真道:“若是按照第二个版本的故事,最无辜可怜的便是那上门前来讨水的寡妇。平白无故地受了灾,就连死了也要被挫骨扬灰。”
她语气一顿,有些伤感道:“想来,是死了都不得安宁了,着实可怜。”
见她一副追忆往昔的表情,沙古香忍不住小声嘀咕着:“你怎么知道死了以后不得安宁是什么滋味啊,装什么圣母女菩萨!真让人恶心!”
沈棠:……
没想到吧,她还真恰好知道死了以后不得安宁是什么滋味。
沈棠装作没听见,接着道:“之所以说此题无解,是因为奴家不知道先生想要什么答案,于是此题自然无解。”
她抬起脸,眉似新月,一双眸子含情凝涕,清澈至极,像是要直接瞧进子清心里。
“这故事里除了那位可怜的寡妇,无一不是恶人。瞎眼老头若是复仇,为何要伤害无辜?那寡妇与他无冤无仇,何必要杀了她,害得她被挫骨扬灰呢?不就是因为怨那姑娘年轻貌美,惹得少年发了情疯杀了他,所以才迁怒于她?”
“而那少年,既贪毒,又善良。”一旁刚还觉得沈棠说得不错,连连点头的书生们在听到“善良”二字时,又开始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沈棠提高了音量,目光毫不动摇,接着道:“愿意种那么一大片榆树林,每日浆水,以此救人性命,是善。而遇见既貌美,又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便想欺负,是贪毒。为此,还要杀人灭口,更是罪加一等。”
“假如按照先生所说,这一版本的故事里,更是没有谁是谁非,孰黑孰白。依我看,除了那寡妇,都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受烈火烹制、永不翻身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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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明眸亮齿,语气坚定毫不动摇,眼里居然还有点残忍的天真。她此刻的样子和平常在别院里偷看他时可爱娇憨的样子迥然不同。
她是沉稳、坚定的。
两人对望。
思至此,徐子清那张撩人心弦、向来温柔疏离的狐狸面,终于出现了一刹那的怔愣和松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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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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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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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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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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