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白婳来过,说的话,每一字都令他如鲠在喉。
“亦谦,你也知道,现在市场上份额最大的传媒公司,已经扩张到什么地步了。这次谈判,董事长身边没有得力的人能够助阵,如果连你也不站在江家这边,那江氏集团不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了吗?”
是,一条砧板上的鱼,鱼刺还不偏不倚地卡在他喉咙。
“亦谦,”她眼睛晶亮,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只有我知道,你的抱负绝不只是这一间小小的咨询室。”
小时候,江亦谦被寄养到乡下去后,白婳依然经常去找他玩。
因着白婳的外婆家离江亦谦的小木屋很近,一到放假,白婳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去外婆家住几天。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家人生拉硬拽都喊不动她回家。
后来,江亦谦成绩出众,考进了城里的学校,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也被家里牢牢管束,不能再无拘无束地往外跑。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
他在城里的学校,认识了夏寐这样浑身上下都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孩。
想到她,愁眉不再紧锁。
如果她知道他在这里纠结,肯定会一拍桌子,豪气万丈地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不就是谈判啊,从颜值上先压倒他们!”
江亦谦一想到她随时准备作战的样子,就忍俊不禁。也许,该学学她豁出去的精神,体会当她不顾一切时内心是什么感受。
江铭下车后,看到赫然站在背光处的江亦谦,惊得不能言语。
他这次谈判并未知会江亦谦,怕逼太急会引起他的反感。而他此时出现助阵,难道这孩子想通了?
江铭面露喜色,信心也顿时增了一大半,“小谦,你能来,我真的没想到。”
“江氏集团的现状,我从白婳那里已有所了解,目前的局势敌强我弱,唯有拒绝一切利诱、拒绝合作,才能保全江氏。但,江总别抱太大希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江亦谦言语上仍旧疏远,但思路已经描绘出一个心思缜密之人的轮廓。
以江铭为首的一行人,在谈判桌前坐下。对方人已全部到齐,只差那个中心人物还没落座。
“哈哈哈哈,朋友相聚,气氛何必这么凝重?我给大家准备了瓜果点心,我们边吃边聊!”
来者朗笑不羁,俨然主人招待宾客的样子。江亦谦眉心一跳,抬眸看向那说话的人时,瞳孔骤然紧缩,被覆盖在皮肉下的太阳穴,毫无预兆地隐出酸痛感。
楚星河风姿俊逸,一双熠熠星辰般的眸子流转,属于他年轻人的狂傲和资本家的心机,在这双眼睛里都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的手腕,使得所有人都无法再把他当成商界晚辈来看,因此都保持缄默。江亦谦默默地将五指拢成拳头,毫不避讳地迎视上他的锋芒。
看清座下坐的人是江亦谦后,楚星河微怔了一瞬,但很快又被镇定自若的笑意所取代。
此番,星耀带了百分百的诚意来,即便知道邀请江氏集团入股,投资新电影的胜算不大,但还是准备了面面俱到的ppt讲解,计划也做得十分详尽。
听对方的汇报人员把计划和盘托出后,江铭低头沉吟了片刻,道:“我对星耀的实力毫不怀疑,也相信你们此次的诚意。只是,集团内部这几年在筹备上市,所以很抱歉。”
对他的拒绝,楚星河早有料到,所以面不改色道:“每个企业家对企业的规划一定都是深思熟虑的,但我认为,星耀与江氏强强联合,对上市百利而无一害。”
“江氏对传媒行业从未涉猎,也还没为往这方面发展做好准备。目前国内的园林建设发展前景在瓶颈期,我们更想在这个关口脱颖而出,成为在业内的第一企业。”
一言不发的江亦谦话一出口,就令在场所有人侧目。他拒绝星耀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楚星河眼蓄精光,虽是笑着,笑意却透不进眼底。他对江亦谦说不上有多深的同窗之谊,甚至有点敌意。
也不知道他和夏寐现在还有没有联系。
他循循善诱,“其实影视业也需要园林业的大力帮助的,搭建场景、模拟建城,我们合作的空间很大。”
江铭眼有豫色,因为若合作成了,获利确实很大。但一想到楚星河之前吞并荣光的先例,就坚定了不与虎谋皮。
他从容一笑,转而问江亦谦,“说说你的想法。”
江亦谦深深地看了屏幕上“星耀”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
不为谈判。
“江氏集团五年内的发展已有成熟规划,所以,多谢楚总抬爱。”
说完,便有整理文件,动身的意思。
楚星河脸上阴云密布,被这么直白地回绝还是头一遭。何况,这人还是江亦谦。
这比是江铭本人,还让他挫败。
江氏带来的人马,在回程时,楚星河拦住了江亦谦。
他手抵住车门,“之前未曾听说,江总原来还有这么出色的接班人,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多年未见,不聊几句吗?”
江亦谦跟江铭打了个招呼后,关上车门。
“乐意奉陪。”
一根烟点燃,明灭中映着江亦谦轮廓分明的脸,他微微仰头吐出烟圈的样子,让人想到月夜下离群的孤狼。
“原来样样优秀的好学生,也有吞云吐雾的一天。”楚星河也点了一根烟,动作熟稔。
“人事善变,楚总应该比我更深有体会。”
“是啊。”楚星河眼中浮现一丝温柔,自嘲地笑笑,“都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只有她,纯净如初,始终未变。”
“那就别来打扰她,她已经承受不起第二次伤害。”江亦谦语气淡淡的。
楚星河沉默了半晌,“我刚说错了,其实你也没变,变的那个人,只是我。”
江亦谦没回答,亦没否认。
“谢谢你,这些年一直守护在她身边。但六年,老天爷给了你六年的机会,你都仅仅只是守护。现在,我不打算把机会让给你了,她注定是我的女人。”
江亦谦觉得好笑,“注定?你登上去美国的飞机前,就是用‘注定’两个字来安慰自己吗?她注定活该,等你数钱数开心了,想起该成个家了,就注定要站在那里迎接你?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过自己心里这一关的?”
“你跟她待久了,怎么也变得和她一样,固执地认为眼前的是非,即是是非?”楚星河目光如炬,“我愧对她,但把名额发挥到最大用处的人,是我。
“只要她开口,我可以把星耀写成她的名字。我的所有都是她的,难道这不比她奋斗十年,来得更容易吗?”
江亦谦忍不住嗤笑,“看来你也知道她不在乎这些。”
他摁灭烟头,每一个吐字都清晰明亮,“她最初报穆毕罗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上学。因为对高考没信心,不得已才作的选择。”
“你说什么?!”楚星河惊愕。
“如果那时你不报名,她也会放弃。她觉得,争取那个名额比高考更容易。如果你不愿意,她就会削尖了头备战高考,为了能和你去同一所大学。
“但后来事实证明,你报名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你的私念。我去调查过你,如果我没猜错,那时你已经不再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而是穷困到只能挤在出租房。你,只是为了翻身。”
他的话太过一针见血,直达他内心最敏感的地方。
这么多年,楚星河第一次有了被人剥开衣衫的羞耻感,如同一个暴露在日光下的疯子,一丝不挂。他不知道江亦谦是如何发现蛛丝马迹的,但他用骄傲堆砌起来的金字塔,正在一点点坍塌。
“说得真好。”楚星河拊掌道,“有你这样的对手,我很荣幸。但是,我记得你当时明明就是从小县城考进中学的,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江氏集团的公子?”
“也不是什么动听的故事。楚总如果真有兴趣,大可以自己去调查。”
楚星河深吸一口气,“我们都对她隐瞒了真实的自己,她却始终坦诚。我们谁也配不上她。所以请你离她远一点。”
“不可能。”
“她太善良,即便为了你伤心欲绝到自杀,最后还是会原谅你。但她又是心高气傲的,原谅你,就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她会很痛苦。”
“自杀……”
楚星河再也无法戴着骄傲的面具说话。他觉得自己如此滑稽,以为向往她干净的脸庞、不掺杂念的青春往事,就是纯爱了。
十年如一日地惦记着一个人,就比世俗中带着铜臭与颓靡的所谓爱情高尚出千倍万倍。原来都错了,他所认为的“很爱”,在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现在还愿与他说话,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包容了!
那些日子里,江亦谦在她身边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细思极恐。
“只要她还爱我,我可以对她俯首称臣,只要她还爱我……”楚星河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浑似魔怔了一般,不见谈判桌上的趾高气昂。
这时,他也只是一个想找回失去的心爱之物的男人。xǐυmь.℃òm
江亦谦漠然看了他一眼,心中树起一道戒备的屏障。
无论如何,夏寐都不能再受到伤害。如果悲剧再上演一次,他都没办法保证能再从黑暗的边缘救回她。
方案到了递交的时间,夏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趴在电脑桌上,手边放着凉透的一杯水。
她不介怀地拿来喝了一口,瞬间整个人都清醒了。她揉了揉干枯的头发,突然无比怀念宿醉醒来后,江亦谦做的早餐。那种有人准备好一切的感觉,真是令人贪恋……
她打开手机后,楚星河的新闻占据了整个屏幕,各大媒体的头条,全都是关于楚星河不好的信息。
神秘人曝光录音,星耀总裁欲成传媒界掌舵人。
野心家也风流,深夜会两女。
——
夏寐把每一条都从头看到尾。方清悠一次性曝光的东西还真不少,足见她是有多想毁掉楚星河的声誉,可是因为信息量太大,反而会失真。
看来这女人也是胸大无脑,心急起来不考虑策略。
她和楚星河关系隐秘,签了秘密合约,估计连经纪人都瞒着,怪不得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布局呈现出混乱无章的状态。
录音里,清楚地播放着楚星河的声音,真实度是百分之九十,只是方清悠不像是那种会偷偷带录音笔的人,不知资源是哪里来的。
桃色新闻是不是捕风捉影就不知道了,毕竟对楚星河的人品,她一直抱有怀疑,他说的没跟方清悠睡,她更不信了……
现在楚星河必然急着公关,而她恰好手上有他需要的东西。
那天她确定了方清悠会报复楚星河后,她就衣服都没换,披了浴巾就直奔前台,焦急地解释自己的金项链在酒店里丢了,要求去看监控。
酒店经理带她去了监控室,她猜测了所有方清悠可能出现的地方,正门、电梯、温泉入口,这些地方的监控被调出来。她趁人不备,暗自把有方清悠的画面拍了下来。虽然不太清楚,但只要有人说这是方清悠,就一眼能确定了。
夏寐离开温泉时,特意避开了摄像头。所以只拍进了方清悠,以及楚星河。
把两人先后出入的画面放一起,而且还有时间显示,很难不往暧昧的方向联想。她把这些照片备份好,洗了一份,藏进信封里。
今日是双休,但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楚星河面无表情地搁下手机。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为什么总有人放着双赢的买卖不做,一味去追求不切实际的东西。想到也有一个很傻的人,傻到为他吃安眠药自杀,楚星河的心就柔软了下来。
他欠她太多。
敲门声响起。
边羽进来道:“总裁,夏小姐来了。”
“她还是把方案磨蹭出来了。”楚星河难得露出温柔的笑。
“但是现在我们要开会把新闻公关下去,是不是让她等等?”
“你让未来的总裁夫人等?”楚星河反问。
边羽讪讪地去请人,心道,看那丫头对您的态度,可没有一点要嫁的意思。平时对我们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遇到漂亮姑娘就自作多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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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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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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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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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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