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渊没有告诉她薛上是怎么救得她,她也不敢想,每多去想一分,她的心就像是被人钳制在了火坑里,一寸诛心。那个沉默寡言、从不肯老实交代自己心中所想的少年,她总是会怪他不肯说喜欢自己,却不想原来他将对她的爱深埋在心底。未见阳光,却茁壮生长。
“我能……见他么?”
浮生期冀的看着颜渊,转而又自嘲的笑了笑——她真的是糊涂了。
薛上是颜渊的一魂,站在她面前的,那自然也就是薛上。两人明明那般相像,却又……那般不像。
“我……”浮生语无伦次了起来:“我知道你就是薛上,只是,你又是颜渊,我一时有些分不清你到底是谁……”
颜渊眉头一皱,将她拦腰抱起,浮生来不及惊呼,就看见一枚火石擦着二人的身影飞了过去,在身后的墙壁上撞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凹槽。
“你希望我是谁便是谁……小心了!”颜渊脚踩墙壁,在空中飞旋一滞,将又一颗飞驰而来的火石给踢了回去,正对远处那处“噗嗤噗嗤”冒着热气的天山池。
眼见火石越来越多,浮生也拔出拂尘,再次捻诀造出水膜,将两人挡在里面。这破地方实在邪门,按理说天山莲池本应掌管天山灵气的大脉,是天山之根本,修炼的不二好地方。如今却见佛杀佛,见鬼杀鬼,愈有生气则猖獗……
浮生顶着火石袭来的飓风往前移动,身上的袍子被吹得猎猎作响,一头长发也乱七八糟,只是如今着实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刚刚暗地打量那些火石,看似是包着火的普通石头,实则冲击力极强,就连这莲池特有的钟乳石墙都能被打穿。
虽说如今她是不死之身,也不代表她想被打成一个筛子。
……不对。她与颜渊越靠近莲池,那火石便来得越凶猛,摆明了是被他们吸引而来。浮生心里一动,忙冲颜渊大喊:“屏息收法!”
颜渊早暗觉不对劲,被浮生这么一提示也忙收了气息,封了法门,说来也怪,二人刚隐去自己的气息后火石就弱了下来,纷纷退回莲池,山心内瞬间变得安静下来。浮生与颜渊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存了相同的疑问。两人试探着往莲池边走,果不其然,莲池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莲池“咕噜噜”翻滚着奶白的泡沫,底下像是藏了生灵,正引着无知的人往前走。
“这……莲池一向如此吗?”浮生刚想探出一根手指去试一下莲池水,却被颜渊握住了手,颜渊的神情难得的严肃,他摇了摇头,捡起地上从上面飘落下的树叶扔了进去,那莹白的树叶沾了莲池水,还没来得及翻滚,就被消融成了一缕腾起的雾气。
半分念想都没给人留。
浮生脸色一变。
天山是仙山,莲池水更是灵水,哪怕是莲池水涨潮淹了整个天山最多也只是天山山民家园被淹,没有可以栖息的地方罢了。可如果是如今的莲池水涨潮的话……浮生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后果她甚至不敢细想。
“浮生。”颜渊将浮生的手握住摊开,平处于池水之上,浮生闭耳倾听——先是一声轻短的呜咽,紧接着是四面八方涌来,奔腾不息的嚎啕哭泣与哀鸣,像是地狱深处传来的嘶吼,震耳欲聋,令人发聩。
浮生猛地收了手,意识却停留在半空中,久久的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
“是在池水里的生灵。他们有些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话,就被莲池吞下了肚。”颜渊后退半步,果然,池边有一处陈旧的血迹——是明知自己死期将近却还有活下去的渴望,所以费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在池边挠下五道长长的血指印。
颜渊的神情发冷:“生祭。”
天山水涨潮无数次,无数次梁浅都有办法将它平息下来,偏偏有这次不行,那只能说明以往的办法失效了。
既然莲池聚天下灵气,若要让它平息下来,那只能采取相反的办法,将一个修行之人扔到莲池里泡,修行之人本就灵脉大开,初时接触灵泉自是觉得灵力充沛,可稍一久便会五行全乱,脉息紊乱,不过片刻,就会如同那片树叶一般,被池水本身的灵气所控制,最后化作一滩肉泥,成为天山莲池的滋养物。
——这哪是一脉灵泉,分明是一口吸人髓,食人肉的妖泉!
浮生忍不住又退后了几步,她从未想过,这天山里既然还藏着这样的东西!
那梁浅呢?她知道么?浮生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洞里四处打转:“我得去告诉她,让她快点带着山民们走。”
“你哪都不能去。”颜渊一把拉住了浮生的手臂:“她与天山池水命脉相连,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切,或者这一切本来就是她所默许的。”
“怎么可能!”浮生不可置信。
“为什么不可能?”颜渊扫了她一眼:“那个什么师兄不是同你说了么?她是四长老从阎王爷那抢来的人,天山人是不死不老,但不代表他们不会受伤,不会意外而死。难道你忘了她在女戈时的样子了吗?”
浮生一时忘了追问颜渊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同莫泽的谈话,她认真的想了想在女戈的时候,梁浅也的确提过天山池水涨潮才使她变成这幅模样。两者相结合,浮生细思则恐。
若是世代长老都知晓莲池水的秘密,当时的四长老明知这口妖池后患无穷,却依旧拿它饲养当时奄奄一息的梁浅,将她的生命与池水联结在一起,平日里池水灵气饱满,她也与正常人无二样,若天山池水暴涨,灵气泄露,她也会变成衰老的模样……
浮生不忍的看了一眼莲池,梁浅的性命竟是堆积了这么一堆的森然白骨,那些生灵怕是临死都没有想到,自己不过贪图一点的灵气,最后却成了给她人做嫁衣。
“梁浅和辛广提过,要将所有的天山人接到仙宫暂居。”
浮生诧异,怀疑自己听错了话,反问道颜渊:“你说什么?”颜渊接着说道:“天山山民情况特殊,若长居在凡间也只是死路一条,仙宫之上灵气深厚,又是祥瑞之地,梁浅所提的法子也并非不可。只是这个折子让辛广驳回了,不仅驳回了,还大骂她是胡闹。”
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古往今来,飞升的神仙大多受尽凡人所受不得的磨难,吃尽凡人所吃不得的苦,最后还要看机缘巧合,往往一个“命中注定”就能将一半修仙之人给推翻了去,光是浮生,死了就有两次,如果梁浅真将天山的山民接到了仙宫,那原本的那群神仙又会怎么想,怎么做?再者,说好听些是找不到地方所以暂居,如果一直找不到一直暂居呢?到时候辛广是该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名头好呢?
只怕会越加头疼。
“圣女。”
浮生心思乱得像一堆理不清的稻草,听到有人叫自己就随口回了一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梁浅就站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梁浅……”浮生嗫嚅她的名字,只觉得今日站在她面前的梁浅与平日的不太一样,她在仙宫之上所看见的梁浅是个敢上房揭瓦,脾气火爆,张口就是“他娘的”的大美人。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梁浅心中像是藏了丝丝缕缕的心事,站在那一侧虽美的惊心动魄,周身却充斥着浓郁的灰败之气。ωωω.χΙυΜЬ.Cǒm
“颜渊仙主。”梁浅恭敬的向颜渊辑礼:“能先让我同圣女说一会话么?”
浮生将佛尘重新插到了身后,两人依墙而坐:“你要同我说什么?”
哪怕梁浅此时声泪俱下,对着自己痛哭流涕,浮生也明白,铁昭昭的证据就在眼前,事实就是事实。天山莲池底下的那堆还未来得及彻底消弭的、新鲜的、陈旧的白骨,都是她犯下的壮壮恶行。
浮生如今更是感情复杂,她做圣女做的太久了,太明白这个世界上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做的对的人不一定有奖励,但做错的人却一定有惩罚,世上诸多道理狗屁不通,唯有这条浮生一直信奉为诰——为恶之人终有报应,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只是若是旁人,她一定铁面无私,言语铮铮的将人骂个狗血喷头或是将那人打个满地找牙,拿他去泡莲池让他也尝尝被莲池吞噬的痛苦,可偏偏那人是梁浅,是浮生决定如果有一天她被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时候她也要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
“你都知道了。”梁浅随手拿起一个石子,往莲池里一扔,莲池“唰”一声腾起了白雾。
“算是吧。”浮生心里发闷,试着和梁浅商量:“我们去找辛广,让他去求西天圣祖,这漫天神佛里总有人有办法将你和莲池的联结分开,在这个时候我再四处寻地方,找地方安置天山山民,梁浅,船到桥头自然直,如今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了,我们慢慢想办法……”
“你别和我提辛广!”梁浅猛地起身,察觉到自己失态,接着解释道:“辛广和西天圣祖那我都去过了。你觉得天上的那群神仙为什么当我面都像条哈巴狗?就是因为天山大开方便之门,无论是谁只要需要修炼,都可以来我天山作客,可如今天山有难,他们却一个个成了他娘的缩头乌龟,连个面都不敢露!我天山千千万万个子民啊,他们都是人命啊!如果我连他们都护不住,我怎么对得起四长老,怎么对得起我的名号!”
说到深处,梁浅眼眶里泛了眼泪,浮生站在她的一旁,想安慰她,又怕自己笨手笨脚,一时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隔了一些时间,梁浅总算冷静了下来,冷着声音道:“我不用别人将我和莲池的联结分开,天山的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你和颜渊仙主这几日快走吧。”
“梁浅!”浮生一听她的话陡然提高了音量:“那可是妖池,它害过多少生命你难道不知道?”
“是妖池又如何?是它救了我,我如今的命是它给的……不瞒你说,那些东西都是我喂给它吃的,是我故意放出莲池的灵气,吸引那些不成器的东西来这里,圣女,你看,不论是人还是妖都是贪心的,明明隔着山洞就能让自己灵力大涨,可他们偏偏要进来这山洞,还要去探探这莲池水,你说他们不死,谁该死?不过这样也好,莲池融了他们的骨血灵力暴涨,我也沾了光。”
浮生被梁浅一番话噎的无话可说,只得指着梁浅,气火攻心:“梁浅!你……”
梁浅莞尔一笑,反问浮生:“不过圣女,听说你最近又见着朱厌了,难道你还没有想起来什么吗?你这样慢吞吞的会让我表叔伤心的哦。”
……
“你怎么会知道。”浮生呆愣在原地——她应该想起什么?或者说她忘记了什么?
朱厌那张同她一模一样的脸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那般诡异的笑容,还有那近在咫尺的熟悉感……
……她究竟知道些什么……
“天山之上,什么事我不知道?”梁浅决绝一笑,一缕白色缕带宛如灵蛇出洞,向浮生扑了过来,浮生脚下不稳,没想到她会突袭自己,虽勉强避过,但也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圣女,你可知压制莲池涨潮的办法?”梁浅在洞中突然隐了身形,浮生怕莲池里的火石再度袭来,虽然拿出拂尘做出防守的架势,但始终没有轻举妄动。
“那就是找一个灵脉更强、更甚的人来生祭……你觉得你如何?”
浮生只觉脚下一重,地底突然生出一堆不大不小的癞蛤蟆爬上了她的脚,死死的抱着她的小腿,各个都足有千斤之重,浮生想抬脚去甩,可没想到癞蛤蟆都像是长在了她的脚上,任她如何使力都无济于事,不仅如此,还将她往莲池边上推。
“圣女,再见了。”
梁浅苍白的脸如昙花一现,转瞬不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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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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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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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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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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