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丁莫云从头到脚竟只剩了一半的身子,另一半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撕掉,森白的骨头被剑上的火舌照的青幽,模样可怖至极。
浮生没空去打量丁莫云的模样,趁着这点光亮,她四处寻找大豪的下落:“大豪!”
大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翘着后腿,应是尿撒到一半就被浮生给叫了出来,以至于他边跑边骂:“什么事非要在老子解手的时候喊老子,天塌下来了吗?丁莫云那孙子出来了吗?”
被叫到名的“那孙子”闻言看向了大豪,大豪一声:“妈呀,这是什么鬼东西!”腿裆夹着尿就往浮生身边靠去,浮生见大豪安然,嫌弃的将他推到了十安怀里:“离我远一点。”
大豪此时没一点脾气,讷讷的缩在十安的身边。
丁莫云身形轻巧,又仗着月沉谷是自己的地盘,此时也硬生生的扛下了没有法力的颜渊几个来回。
浮生提着拂尘刀正寻思着从哪个方向突破,见颜渊始终不肯用法力也有些心急,冲着颜渊喊道:“仙主不要轻敌,快将他一剑砍了了事。”
糊涂!他们这次下凡岂是只为了救人积德?
颜渊喊道:“将你的刀给十安,让他准备——”
浮生一拍脑袋,她竟忘了她这次下凡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给十安积功德,浮生连忙将自己的拂尘塞到十安手里,嘱咐道:“看好了,等等仙主发命令的时候,你就提刀上,争取……”
“浮生姐姐,你让仙主不要管我了,这样的功德,我受之有愧。”十安撇了脸,一张清秀的小脸上表情艰难,提着拂尘的手微微颤抖,他不是个娇气的孩子,甚至说听话的有些过分,浮生没有随便带人回家的习惯,而且这小子实在算不上讨喜,扯了绷带的脸虽看着清秀,却始终冷梆梆——是那种皱着眉,害怕与人交流,故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冷,要不是承过他娘的人情,怕是浮生这辈子都不会想和这种一看就很难搞的少年扯上关系。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给人添麻烦了,他才会一直乖乖的躲在那小小的锦元殿,只敢尾在大豪身后,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她这些天只想着早日将他拉扯成仙,却忽视了少年人的玲珑心镜。
浮生拍了拍十安的肩膀道:“若是你抢来的,那才是受之有愧,如今这是仙主心甘情愿给你的,旁人想都想不来这样的福气,你却不要,这便是辜负了仙主的心意。况且,若是你心中有愧,就收下,放在心里,等着日后回馈仙主,恩情这种东西,难道不等你先借了再还给仙主,还等日后仙主承你的情吗?”浮生这一通连哄带吓,看似颇有道理,实则狗屁不通,说完后她自己都有些心虚,好在十安也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人,脑中晦涩的想了半天,终于应允,攥紧了浮生的破拂尘,眼神犀利的盯着丁莫云看,一副准备和丁莫云拼个鱼死网破的模样。
丁莫云空有一副骨爪,终是难抵颜渊凌厉的剑法,几招下来,已经见了颓势,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浮生刚放宽了心,就听见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那五坐官偶得了丁莫云的召唤,又赶了过来。
六坐官偶中除了今天被颜渊一剑砍了头的那个男官偶之外,其余五个呈包围之势将小小的月沉谷围了起来。浮生心里暗叫不好,这里面男官偶都不见得有多强,充其量是浇了丁莫云的血而染上了点煞气。可那三个女官偶却是切切实实被丁莫云塞了三个女厉鬼进去。
浮生将瑟瑟发抖的大豪一拎,挡在十安身前,十安却懂事的往前一站,手持拂尘:“我来保护大豪哥!”
“好,真好……”浮生感动,一巴掌拍在大豪没用的狗屁股上,骂道:“你这破狗还不如一个小娃娃!”
大豪是个惜命兼嘴贱的主,刚要反驳,就被一阵罡风扫到尖叫。浮生躲过那阵风后抬头,只见一本站在最后的女官偶凑近了庞大的脑袋要往月沉谷里看,杂草挡住了她弯弯的眉眼,将她的整张脸映衬的甚是滑稽。
就这个!
浮生没了拂尘,双手飞快的结印,脚下顿时腾起几柱冰锥。浮生拔起冰锥猛地往那凑过来的女官偶眼上一扔,就在此时,丁莫云一掌本欲打在颜渊的胸口,却不想颜渊手中的长剑却突然化作一条长蛇,形如鬼魅游游载载的向丁莫云的手臂游去,而后猛地一收紧——“十安!”颜渊头也不回,将身子微侧,十安只需将浮生的拂尘刀插进丁莫云的胸口,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等等。”
十安往前奔驰的脚步因为浮生而停住了。
“你们听。”浮生手指放在了嘴前,只听那瞎了眼一只眼的女官偶凄凄哀哀,如泣如诉,口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喊声:“云郎……”
丁莫云仰天长啸,发出一声嘶叫,身子里像是迸发出无尽力量,竟将颜渊的剑给生生弹了开来。颜渊握住长剑,也未追赶,只是看着身上被黑血浸透的丁莫云蹒跚的往那女官偶面前走去,口中吐出一口黑血,咧着空荡荡的嘴巴含糊道:“子仪……”
他这么多年苟且偷生,变成这种恶心的模样,只是为了守着她,这一世,丁莫云欠子仪的太多,就连最后一句话他都没和她说上。
“你挺能啊,竟然一眼就认出那个官偶是子仪。”大豪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浮生的身后,盯着这对痴男怨女看,难得的狗嘴吐出了象牙。
浮生见这对横亘了几十年的有情人也心生感慨:“刚开始我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但是这个官偶明明一直在别人的后面,却在丁莫云遇到危险时探头探脑,一副心焦如焚的模样,我就决定赌一把,没想到我运气还不错,被我赌对了。”
受了两句夸就开始飘,都画的和跳大神一样,还心急如焚呢。大豪白了浮生一眼。
颜渊从袖中掏出一捆金绳,金绳自带灵性,游在空中,颜渊刚松了手就箭离弦上似的往丁莫云那边飞,三两下就将丁莫云捆成了一个大粽子。没了丁莫云的命令,几个官偶也纷纷变回了原来的大小,咧着嘴在地上笑。
“你们是顾三的后人么?”丁莫云不再挣扎,长了半边五官的脸环视了一圈众人,有些泄气:“可惜了,临死之前竟没将这个村子赶尽杀绝,可惜了……”
“顾三已经死了,无儿无女。”浮生问道:“杀你妻子的既然是顾三,那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为何还要扰这个村里几十年不得安宁?”
“报仇?”丁莫云的独眼变得狰狞,破口喊道:“顾三当时为何不给我安宁?夜半装作我的样子去王氏的门前晃荡,故意让别人看见后又骗子仪去月沉谷,奸辱不成恼羞成怒就动了杀心,若非他的魂魄被王氏撕个粉碎,我倒真想问他为何不给我个安宁?”
本躺在浮生脚边的一个女官偶突然晃动了一下,好似在回应丁莫云的话。
“就连王氏他都没有放过,污了子仪,又去辱王氏的清白名声,带着他那些流氓弟兄轮流去人家门前敲门,若是王氏不开门,他们便大声唱骂,等到王氏开了门要同他理论,他便带着人一拥而上……”丁莫云闭了闭眼睛,似乎不忍再说下去,顿了半晌,才继续说道:“村里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都忌于顾三的臭名声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这也就罢了,可等顾三他们好不容易腻了,王氏以为苦难日子终于熬到头时,平日里那些看着老实巴交的村民又来了……”
丁莫云心灰意冷,半边脸上浮现一丝惨笑:“你们既然说你们不是顾三的后人,那便是路见不平来救那些村民的了,我读了十年圣贤书,这么多年却始终搞不清这几个理,你们可否为我解答?”
“都说一命抵一命,可顾三手上却有三条人命,那他拿什么来抵?”
“顾三可恨,他碎尸万段也死不足惜,可那些围观着一切却冷漠不吭声的百姓呢,难道他们没有罪?”
“若是不施以援手也就罢了,可为何要去推一把本就在站在悬崖边的人?”
人皆恶,如莲花脚下的淤泥,似珍珠旁的砂砾。
直到十安将手中的拂尘刀一刀插进丁莫云的半边肉身里,他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一些,半边完好的脸依旧能看出他生前俊秀的模样——定是香果掷车,让人津津乐道的少年郎。
只可惜,除了浮生没人回答她,浮生能做的也不过是将他的独眼闔上,就地打坐为他超度。
丁莫云是大煞,死是怨念极深,早不在地府名册之上,拂尘刀又是仙器,不一会儿,他的尸体就化作点点萤光,风一吹就没了踪影。
“可惜了,若是他安稳渡世,好好积累功德,说不定有飞升的机会。”大豪惋惜道。www.xiumb.com
“没什么可惜的。”功德经念完后浮生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仙宫又不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对于你来说是好地方,可对于丁莫云来说,有子仪的地方才是归宿……仙主,我说的对吗?”
颜渊拿起一个官偶,稍微加重了力气,手中的官偶像便化作了一摊粉末,颜渊顿了一下,眉眼扫了过来:“或许吧,但是如果我是丁莫云,那午门村或许连送血书的机会都没有。”
……
事情解决后,浮生一阵神清气爽,赶着趟带着十安去找太元星君查功德去了,太元星君早年一人身兼数职,琐事一堆,近来飞升的人多了,他收了几个做事伶俐的给自己手下,一时清闲了不少,但是对于神仙来说,忙起来总还是比闲下来要好的,比如此刻,他一边手持功德簿,一边贼兮兮的盯着浮生。
浮生笑眯眯道:“太元星君怎么了?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太元星君正襟危坐:“没有没有……查到了,功德百载,对于这位小公子来说还差一千二百载,不过仙子此行也算收获颇丰了。”
还差这么多……浮生暗自挠头,得去哪再找十二个丁莫云?
“仙子。”浮生正要离开,却被太元星君叫住,只见太元星君眼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探头探脑,还故意压低了声音:“仙子此行可是和颜渊仙主一同前去?”
浮生点头,不疑有他:“正是,还有我坐下的灵宠和我身边的这位小公子。”
太元星君神情大惊,而后长吁一口气,喃喃道:“今早听闻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挑唆,没想到是真的……”
浮生纳闷:“什么?”
“没什么。”太元星君向浮生拱手,于心不忍道:“仙子自求多福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浮生一头雾水出了太元府。身后的十安一言不发,始终跟在她身后两步的地方。浮生知道。这是他不想旁人因为自己说她闲话。去午门村之前颜渊特地派人送了些男子的衣服过来,玉冠锦袍,祥云腰带,将少年的桀骜风骨衬得正好,十安的眉眼是出挑的好看,眉峰浓郁,眼里像是藏了一汪清水,眼尾微微上挑,正是戏折子里经常写的祸国殃民的桃花眼。
若是让他出生寻常,指不定要误了多少姑娘的终生。
可自己却因为他娘的托付而擅自给他定好了前程,于他而言,会不会游戏人间才是心中所想。
就像那日她回答大豪,飞升并非所有人的归宿,饶是丁莫云天资羡人,也是一人独行选择了异道,那十安呢?他就像一个乖巧的弟弟,任凭自己摆布。而她,也就顺理成章的为他做了主。
浮生逐渐停了脚步,驻足在了十安身前,少年却没有注意,显些撞到了她,十安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倒退一步,闷闷的问:“怎么了?”
“十安。”浮生惴惴不安,挤出一个笑容:“你想飞升成仙么?我这样问,与其当个神仙还是说你更想下凡当个自在的凡人,逍遥快活的度过短暂一生?”
空气凝滞半晌,十安像是泄了气,有些失望的问:“阿姊这是不要我了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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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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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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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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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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