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府战败。
东陈州战败。
西梁城战败。
北戎州用血与泪的惨痛代价换来最后的尊严。
在这场堪比当年三大会盟战役的乱局中,没有任何一方能称得上是真正的赢家。
东陈州。
此时的东陈州一片晦暗,孔慕贤和温侯俊率领着残部回到了简雍城。
此时的孔慕贤满身灰尘污垢,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野心与气度。大军在洪峰峡征伐中没有讨到便宜,先是遭遇魁门暗器的猛烈狙击,后是被苍梧猛士无情的践踏。
眼下连墨银遁甲军都折损大半,东陈州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能力再做纷争。
百姓依旧夹道迎接军士们回家,战报早在半个月前便从前线传递回来。但无论是耄耋老汉还是黄口小儿,没有人脸上挂坠颓丧与不甘,他们只是带着满腔的思念与向往,祈求着自己家里那位出征的家人能够平安归还。
在众多百姓之中,冷阙亦静静站着不发一言。
他望着温侯俊和孔慕贤的马匹入城,望着温侯俊那双老辣昏黄的眸子失去色泽,没有过多在此驻足,买了一些韭菜后静静回到了南瑾所在的茅庐。
张老还在门口卖力地劈柴,冷阙见状立刻上前抢过斧头,将韭菜推到老人的怀里。
“这种苦累活计还是让我来做,跟您讲了多少遍了,您还是去做饭吧,瑾儿喜欢您的手艺。”
张老闻言呵呵直笑,点点头没说什么去了灶台。
此时的冷阙早已脱下甲胄,换上了一身当地百姓的麻布衣服。他卖力地劈好柴火,又帮着张老整理好做饭的食材,这才擦着汗进了茅屋。
南瑾此刻正在窗前做纺秀,见他进来微微点头致意,没有多说什么。
冷阙也不打搅她,静静坐在她边上看她纺秀,直到纺完最后一个纱才开口:“你爹爹回来了,一切无碍。”
“多谢公子。”南瑾闻言微顿。
“眼下我们西梁城彻底败了,婚约也变得无效,你要不要回家去看看,我可以送你回去。”冷阙满眼真诚。
“不必了。”
南瑾这次回答得倒是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为何这般?”鸿武陵不解。
“那你又为何这般?”南瑾反问了一嘴,反倒是令冷阙微微错愕。
他静静想了好久。
这段日子以来,南瑾不止一次问他这个问题。的确,身为穆家手握兵权的统兵将领,放下光辉的前途和拥有的一切,来到这与之毫不相干的地方,过上了闲云野鹤的农闲生活,这很难让人理解与适应。
良久,冷阙看看南瑾的眉眼,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我其实是累了。”
他伸了个懒腰:“这么些年,我为了我家主公东奔西走,到头来却看到了西梁的逐渐衰败。我本意想看着我的天朝上国愈发兴盛,最后却不得不在他们兄弟相争的夹缝里苟延残喘。”
说到此处,他看向南瑾:“其实让我有此般想法的恰恰是你,你和武陵公子的感情令我钦佩向往。我对姑娘并无爱慕之意,我只是想替武陵公子守护住这份美好而已。说起来当初我救了你们,现在想想其实也算一种缘分。”
南瑾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眼没有丝毫狡黠的神色,满溢着真诚与释然。
“你当真是如此想的?”
“千真万确,现在我只想过些平凡人的生活。本来我领到授命要带你回西梁城,但我不想那么做。眼下前线穆家兄弟皆兵败,我也没必要那般做了。”
冷阙笑了,他几乎不怎么发笑,但眼下的他笑得异常开怀。
“我说完了,你也说说,你为何不想再去见你爹爹?”
南瑾闻言黯然:“我不想再被他当做棋子了,这些年我一直都被政治联姻所纠缠,以前有武陵公子护着我,眼下却无人再护着我了。”
“你爹兵败了。”冷阙补充道。
“那又如何呢?”南瑾看看窗口的野花:“他能为了以前的报复社稷嫁我出去,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即便是现在他失意寥寥,但不管是他还是孔伯伯都不会善罢甘休。我即便是想念他也不想回去,我要为武陵公子而好好活着。”
冷阙闻言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迟疑神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不知该不该说。
又过了良久,张老已经做好了饭食,四菜一汤,朴素但温暖。
三个人围坐吃饭,冷阙还在皱着眉头思考,南瑾二人也不打搅他,直到吃完碗中最后一粒米,冷阙才似乎有所抉择。
“瑾儿小姐,我想跟你说说武陵公子的事!”
此话一出口,南瑾和张老纷纷聚精会神。
“你知晓他的消息了?”南瑾的呼吸微微急促,冷阙望着她这副关切模样,不知为何心底里微微有些发酸。
“不错,但不算是太好的消息。”
冷阙喝了一杯温茶下肚:“就在几日前,我放出去打探消息的信鸽给我的旧部。大多数都无法回返,说明收信人已经遇害或是转移营地。但三日前我总算接到了一封信,告知了我洪峰峡一些细节事宜!”
面前的一老一少俱都屏气凝神,茅屋里寂静得有些可怕。
冷阙比较喜欢这种严肃的氛围:“据线报,穆念花少主带着鸿武陵公子前往了洪峰峡谈判,自从鸿公子假扮新娘后,念花少主并未过多怪罪于他,而是以南瑾小姐的安危做要挟让他替自己做事。毕竟鸿公子也是江湖里青年一代翘楚之辈,一身武艺不好好利用实属可惜。”
“后来呢?”南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后来西梁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穆青候皇子的金甲雷骑在西陵关也遭遇惨败。孔慕贤见穆家大势已去便想要留下念花少主,鸿公子舍命突围带其回返西梁城!”
南瑾闻言心思微定:“他可有受伤?”
冷阙摇摇头:“都不清楚,听说当时有苍梧骑兵加入混战,这也是为何孔家此次会兵败折戟的主要原因。穆念花是否突围不可知晓,鸿公子是否还活着亦不可知晓。”
场面一时间再次陷入沉重。
张老和南瑾皆各有所思,冷阙见状继续出言:“我知晓你们想去西梁城寻人,且不说他们是否能够活着回到西梁城,即便是能够回去,我们过去了如何去讨要?要知道现在的鸿公子只是个阶下囚徒。”
冷阙的话虽说不好听,但句句都是逆耳忠言。
“再者说,眼下西梁城遭逢前所未有的大败,就好似当年长临王平息三大会盟后一般虚弱无力。此时虽说各方诸侯都已疲惫,但肯定还会有野心者想要趁机吞掉这块大肥肉。因此眼下的西梁城必将成为凶多吉少的多事之秋,其危险程度绝不会比陵阳少一丝一毫!”
一番话说完,他起身准备去刷碗。
“我说得都是为二位好的话,若是你们一意孤行,这茅庐便由我买下。我不会跟二位去以身涉险,我现在也厌倦了那种刀口舔血的生活。”
言罢,又是一阵寂静的沉默。
直到,南瑾扬起脸庞看了看张老的脸。
“张老,我们就好好在家里,鸿公子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一定会没事的。我的确是很想他很想他,但我不想成为他的麻烦。我们一个女流和一个老者,即便是去了西梁城自保都是问题,又如何能够寻到他呢?他即便不受制于穆念花,寻到了我们也是给他平添累赘,而我不想让他这么辛苦,我已经亏欠他太多太多,但爱一个人不应该一味地只想着无意义的相聚。”
言罢,他缓缓起身,来到冷阙身边。
“冷公子,我帮你一起洗碗。”
窗外风光正好,屋内的三个人各怀心思,但似乎都看破了一些事情。
有些事不可强求,有些事不用强求。
从这一天开始,南瑾准备研修佛家学说,他要为鸿武陵默默祈祷平安喜乐。
有人说,这世间的悲苦喜乐各不相通。
的确是这般模样。
在这片战后满目疮痍的中原大地上,悲伤的人远远不止一个,释然的人也远远不止这些。
当然,无法释怀的人还在悲痛中以泪洗面。
已经恢复和平的北戎州早已失了往日模样,不管是陵阳城还是庐陵亦或是金镛城,皆是一片断壁残垣的萧条景致。好就好在人民早已习惯了这连日的战火纷飞,此刻的宁静已然是上天莫大的恩赐垂怜。
归乡的战士们纷纷唱起军歌,凰棠别院的女弟子们也悉数回到了别院之中。
随之而归的是一口黑色的棺木,里面盛放着八步赶蝉的尸体。
凰丹尹为其设立了一间单独祠堂,就在太子凉往日喝茶的红花亭边上。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陪伴左右,不曾离开祠堂半步,倒是又读完了几卷晦涩难懂的经书。xiumb.com
直到第七日,已经从洪峰峡归来的太子凉来到了凰棠别院。
他静静进入祠堂焚香祭拜,凰丹尹在一旁青灯古佛,没有对他的到来多说一句话。
此时的赵凉并未有守住国家的喜悦,他失去了和自己争夺王位的兄长,亲手下令失去了钟爱自己的灵瑜郡主,眼下已然是失无可失的怅然境地。
因此,他并未对八步赶蝉的死有过多伤感神色,因为连日来经历了诸般事情,他早已经趋于麻木,也早已经流干了泪水。
两个人,一左一右,一男一女,两只蒲团,静默对坐。
没有人率先开口,此刻任何言语也都显得多余。
八步赶蝉的棺木前燃起两道新香,烟火袅袅,却让人思绪安宁。
而此时,与北戎州远隔千里之外的桡唐国境内,回返的峨眉联军还在路途上奔波。
李婧司率领着峨眉弟子来到饶江仙,并未继续往南平京前进,而是命桡唐大军尽数回返,自己带着一众峨眉内门弟子留在了边疆。
既然已经揭穿了唐王与蓝家的野心计划,那便不可能让他们如此舒心地得一网打尽。李婧司此刻的肩膀很沉很沉,她很想念自己的父亲,毕竟眼下她任何一个错误的决断,都有可能直接将这股峨眉最后的忠心势力葬送!
就好似,和前几日葬送李婧慈与蓝晏池时候一般模样。
她没有带二人回到故土,毕竟不管怎么说,蓝晏池都做出了那样的事情,而李婧慈即便是再有悔过之意,最后也还是成了助长这一切的帮凶之人。
李婧司向来心慈面软,她能够原谅这一切,但她却无法替自己的父亲去原谅这一切!
因此,她把二人的尸骨合葬在了不渡江边。
她很想念那个奔赴西梁的青衫道士,但此刻眼中尽是一路的荒芜与破败,在如今这个混乱的世道下,处处都好似平添了许多有故事的新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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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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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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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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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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