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打开自己头上的簪子,又娴熟地打开本不应熟悉的胭脂水粉,竟然开始自己描抹化起红妆!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温婉,眼线眉毛嘴唇皆画得无可挑剔,很明显早已有了许久的女红功夫。弄好脸蛋儿后他又开始摆弄头发,双手对着铜镜上下翻飞,似乎早已演练过许多遍一般毫无滞涩之感。
半个时辰过后,他穿好了一身大红喜服,随即又给自己盖上了红盖头。在盖头放下的那一瞬间,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铜镜。
铜镜里是一张美艳地不可方物的女子面容,除了微微露出的喉结外看不出任何瑕疵的地方。若是南瑾还在此处定然也会发现,这张脸是那样像她的一位侍奉书童,那个一直偷偷抹她的胭脂水粉的坏家伙,那个牵着她的手走在鸿楼外的男子汉,那个一直让她看武陵公子的诗还总是发脾气的捣蛋鬼!
“哎......”
鸿武陵微微叹息,随即又抿嘴笑了笑:“好久不见,再也不见,小长安!”
言罢,他将自己的云纹古剑藏在床下,又将一把匕首收进了自己的喜服内里。
呼唤丫鬟,丫鬟和喜婆应声而至。
“南瑾”的婚礼就这般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对于整个简雍城来说,南瑾的婚事都是一桩天大的事儿。
坊间传言南瑾将要嫁给太京州州主之子,只有少部分知情者知晓真正的新郎官正在西梁。州主兼家主的孔慕贤也来了,此刻和温侯俊并排站在简雍城最大的一条墨池街上,望着山呼海啸的百姓笑出了褶子。
“贤弟,你隐忍北戎州多年历尽艰难险阻,此刻又牺牲瑾儿成全我诸侯大事,为兄当真是欠了你太多太多。”孔慕贤拍拍温侯俊的肩膀,看得出来此时他也心情大好。
温侯俊笑着回应:“兄长说得这是哪里话,都是孔家之人自然竭尽全力。小女能够为东陈州效力也是她的福分,再者说嫁给穆家皇室也不算是吃亏,总比跟着鸿武陵那个纨绔子弟强上百倍。这下子二人彻底分道扬镳,也算是除去了我的一块心病。”
“我听说这件事了,不过说到底也是你们父子的救命恩人,既然已经辜负了情义,在其它物质方面千万别有克扣。”孔慕贤笑的阴翳。
“兄长放心,我知兄长一直秉承儒家礼法为先,在下还是要跟兄长多多学习儒家之道。”温侯俊这马屁拍得润物无声。
而孔慕贤似乎也十分受用,也不管自己做出那些篡位杀州主灭万花的恶事,舔着脸笑得脊梁笔挺:“贤弟此话深得我心,我向来便是以德服人!”
二者对视大笑,笑罢指指下方:“喏,喜车队伍来了!”
果不其然,远方简雍王宫里开始走出一队浩浩荡荡地红色队伍,为首乃是两只锦缎盘龙,随后是双龙戏珠,再往后是六只舞狮花阵,紧接着才是南瑾的轿子伴着唢呐乐队。
一众侍女喜婆皆手捧花篮往道路上撒花,两侧的百姓亦是纷纷跪拜扣头不止,一边跟着欢声笑语一边指指点点眼中羡慕,而其中两个人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不知道跪拜的礼节也没有那般兴高采烈,只是装着样子跟大家一起动作摆手,好在是人头攒动看不出有何蹊跷。
二人一位乃是白发老者,另一位便是从暗道逃出来的南瑾。
此时的南瑾已经换成了素女百姓的衣服,跟着老者跪在地上望着本属于自己的送亲队伍。她的心里面亦是微微荡漾,既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好似油盐酱醋全都打翻一般五味杂陈。
“小姐,轿子来了,低下头。”身旁老者示意道。
南瑾听话照做,但还是忍不住朝着轿子多看了两眼。她想看看这位替自己出嫁的姑娘究竟长什么模样,但轿子的窗帘轻纱遮掩完好,只能看见一抹倩影再无更多。
这轿子缓缓朝着城门外走去,在轿身刚刚划过南瑾时,老者便将她拉了起来:“走吧小姐,公子嘱咐过,你的身子骨不能长久跪着。”
南瑾默默点头,忽然来了一阵凉风吹透了她的衣裳,她重重打了几个喷嚏又揉揉鼻子。但这风刮得此起彼伏,惹得她鼻头也越来越痒。
老者搀扶着她往街外走,她忽然灵机一动回过头看向轿子,果然发现轿子的纱帘已经被风吹开,里面的新娘子竟然也揭开盖头朝着自己这边瞧看!
只不过,这瞧看仅仅只是一眼,新娘子好似是惧怕什么似的快速放下盖头,但南瑾已然是瞧见了其正脸一瞥。
然后,她便好似雷击一般立在了当场——
“小长安!”
南瑾撕心裂肺地喊出这一句,老者一见慌了神,立刻用力将她死死拉住。但南瑾依旧是挣扎着往前蹭,好在是场面太过嘈杂,没人听清楚她究竟喊了些什么。
“你放开我!我绝对不会认错!我记得他偷我女红化妆的模样!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小长安!”
她哭得梨花带雨,老者见状亦是微微不忍:“小姐!那根本就是公子,哪里是什么小长安啊!”
此言一出,南瑾彻底傻住了。
她感觉世界在离她渐行渐远,四周的人事也都和她陌然无关。她听不到四周的声音,看不到四周的景致,眼前的色彩变得漆黑如墨,脑子里忽然间涌现出一股恐怖的念头,无数以往的细节似潮水一般汹涌而至,直到将她淹没令她彻底昏厥!
轿子里的鸿武陵,此刻亦是泪流满面。不过他的表情还是在笑,笑容满溢释怀与失意的满足。
而南瑾这一昏倒,再醒来已然不知是多少时辰之后了。
“小长安......”
“武陵公子......”
她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皮,头顶是一方破旧不堪的茅草屋顶。
她挣扎着坐起身子,一双手从旁边立刻搀扶着她。她微微一笑抬眼瞧看,却没有看到鸿武陵,而是之前那个陪伴她的老者。
“老伯,武陵公子呢?”
“小姐,你身子还虚弱,还是再躺下歇息吧。”老者的眼神微微不忍。
南瑾没有回话,她四下打量一番,这处茅庐虽说残破却收拾得整洁利索,老者的面目也慈悲和蔼,但她心里面的郁结却愈发深厚:“送亲队伍走了?”
“早都走了,小姐你昏迷了两日了。”老者喃喃道。
南瑾闻言霎时流下泪花:“这么说来......小长安彻底走了......之前他就总是让我看武陵公子的信......我早该猜到他们之间有联系的......可是他已经是个可怜人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受这般罪......他到了西梁肯定会令穆念花震怒,何人能够保他的命呢......武陵公子骗了我好苦好苦!”
她越说越激动,老者阻拦不住只得摊手在一旁哀叹,过了半晌开口道:“小姐!你这般说就辜负武陵的一片好意了!出嫁之人便是武陵公子啊!”
“你说什么?”南瑾的眼睛放空,耳畔好似有炸雷回响!
“这是他给你的信,公子说这是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小姐你自己看吧。老身出去给你弄些吃食,你的身子羸弱,不吃饭可不中。”老者言罢缓缓出门,只剩下南瑾和一封未待开启的信笺。
那信上的字迹是那样的熟悉,南瑾颤巍巍地将其打开,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多好多话——
瑾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然在前往西梁的途中了。
原谅我又骗了你,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或许你爹说得没错,最开始我就不应该爱上你。但后来我又想了想,如果我不做这一切,可能你在陵阳城外就会被公孙大藏杀死,现在也无法过上安宁的生活。这般想来我感觉我又做对了,原谅我一直是个矛盾的人。
而我和你的故事,还有我骗你的事情,我现在准备全部都告诉你。
我们最早在听雨楼观灯元夜相见,与其说是相见,不如说是我一厢情愿。我在那天夜里看见了游街赏花灯的你,那天是我接掌鸿楼的第一天,我觉得这是我的幸事,不是因为鸿楼这份凡臭的家业,而是因为遇见了你,你就是我的幸事。
从那之后我开始给你写信。
我承认我前半生风流成性,时常流连于花街柳巷之中。但我遇见你之后便想娶你为妻,这也是我第一次认真去思考成婚这件事情。我想看到你穿着花嫁的模样,现在心愿已了,我也能安心上路。但我一直都有一个遗憾,那就是我给你写的诗你只看了一封。
我曾尝试过上门提亲,但温大人很明显看不起我这个纨绔子弟。我的鸿楼虽说也是不错的家产,但和封国手握重权的大礼官攀亲还是显得不自量力。但是我不想放弃,我还想每天都见到你,所以我白日里除了在鸿楼饮酒写诗,还给自己找了一份副业,那就是假扮成逃难的书童混入温府为奴。
没错,我就是小长安。
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你会嫁给别人,我知道你身子羸弱,也知道温大人只会把你当做政治联姻的棋子。但我不想让你这般委屈地过上一世,所以我从来到你身边作为小长安开始便计划周全。www.xiumb.com
原谅我骗了你这么久,现在你知晓为何小长安总是寻不见人了吧。还有件事情我没告诉你,我给你煎的每一副药都动了手脚,你之所以身子久治不愈,其实是我故意为之。
不过瑾儿放心,我加的药引都是对身体无害之物,只会让你虚弱无力却不会危及健康。我这么做的效果还算是分外显著,整个陵阳城的门阀子弟都知晓温大人有个生了痨病的姑娘,因此有了这层挡箭牌,我帮你推掉了无数门原本被温侯俊安排好的亲事。毕竟谁也不愿意娶一个痨病姑娘为妻,生儿育女这种大事也需要硬朗身子,放眼整个十九列国都看重这点。
我知道我这么做有些自私,但我只是想让你选择你喜欢的。我也时常想好,若是你真的喜欢了别家公子,那我便停掉我的药让你风光大嫁。但我没想过北戎州会一天比一天弭乱,每每我站在鸿楼凭栏上看向街市,都能感受到这股山雨欲来。
因此,我知道我必须继续做出计划。
以往推掉门阀子弟的婚事或许可行,但若是诸侯间乱了方寸,温大人虎狼野心定然会寻找靠山。我不可能左右诸侯间的政治联姻,所以我做好了替你出嫁的准备。
因此,我以小长安的身份偷你的女红,仔细学习化妆和女子做派。你没有怀疑过我,我也就继续装疯卖傻。我记住了你的一颦一笑,我记住了你化妆时任何一个细节,我记住了你的穿戴习惯,这些能够保证我完全复制并不被他人看出端倪。
而眼下,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我很开心当初救过你们父子性命,因为那时我确信你已经爱上了我。世间没有什么比这更为开怀的事情,最起码对我自己来说。
从那时起,小长安便消失了,但只要你有需要,我和他会再次出现。
瑾儿,我已经准备好了行刺的匕首。接下来不管结果如何,西梁和东陈州的关系定然再难缓和,诸侯间也将更为动乱。但大人们的事情和我们平民百姓无关,张老是我鸿楼里的贴心之人,我已然嘱托他好生照拂于你。他带了足够的盘缠,应该可以帮你度过接下来的风雨飘摇。
瑾儿,今后没有我在你身边,若是有解不开的麻烦,你可以去找周游道长。虽说我对不起北戎州,但周道长不是那种计较前嫌之人。
就说这么多吧,迎亲的车队来接我了。你不愿走的路我帮你走,只希望你今后能真的再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别想着殉情那些烂俗的东西,不然我的一切心血也都会全然白费。我要的就是你好好活着,所以接下来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你要为我而活。
鸿武陵亲笔。
小长安亲笔。
信上如是说。
南瑾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比当初在庙里佛像背后还要痛彻心扉。她扬起素白的脸看向窗外,迎春初绽万物微微复苏,一切都好似将生未生,一切又好似充满希望。
“我......我......我要为你......好好活......”
门外的张老默默看着这一切,看罢微叹口气转身继续劈柴。他的老眼浑浊昏黄,一边砍柴一边望向西梁的方向,每砍断一根柴便叹一口大气出声。
“公子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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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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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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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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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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