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道士周游?”
严绛熟络列国谋士的战略情报,根据他所掌握的信息,周游根本和舞刀弄枪攀不上关系。太子凉和邺王亦是微微发愣,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周游就是个喜欢撸猫的优秀智囊。
但是,有一个人此刻并不这么想,他就是黑衣道士周旋。
此时的周旋面色微微发白,来自童年深处的记忆呼之欲出。
他忘不了那个雷雨交加的漆黑夜晚,忘不了那个插了朴刀的山神庙,也忘不了那个赤红眸子屠戮四方的小师兄!
形势紧迫不容细想,外面庭院里的大门被生生轰开,一位身形消瘦的青衫道士擎刀剑踱步而入,不是道士周游又能是谁?
“师兄,大势已去了,切不可再用此邪术,否则你命休矣!”
周旋焦急地喊出这句话,也不知晓是真的出于关心还是逢场作戏。不过当初李岸然说得清楚明白,以周游的身体状况不可再随意施用此法,不可随意见血腥杀戮,否则身体会有暴毙而亡的凶险。
但这些道理,眼下已经进入疯魔的周游已然是不清楚了。
他的簪子早已歪斜垮掉,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眸好似浸润过朱砂一般殷红妖异。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血刀,指着面前诸人划过空气。
“今日,所有人都得死,陪葬洪武街,告慰长生巷诸天英灵!”
太子凉在后方清清嗓子:“周游道长,我知你不辞而别肯定有你的苦衷!世间所有因果皆有定论,我不怪你只怪这贼老天,速速离去莫要随我等犯险,离开陵阳还有李眠可保你周全!”
邺王赵胤闻言哂笑:“假仁假义,这句反激将倒是恩威并施!”
太子凉面目阴翳,不过心里面的确是犯了一些嘀咕。毕竟他也从没见过周游这般模样,满场也只有周旋真的害怕恐惧,表情配合的异常到位怯懦。
这是自还提时期便留下的阴影,无论现今地位若何,终究是抹不去忘不掉的。
严绛望着这位不请自来者依旧淡然,毕竟有九位尊者在旁,他可不认为一个游方道士能掀起多大风浪。
“周游道长,本来此间事已了,我也不打算再起什么波澜。不过既然你此番来了,我就再做个顺水人情,帮周旋都督将你一并收监。这九位前辈你可能并不清楚,虽说他们平日里江湖不显,但的的确确都是在十三年前的事件中活下来的人物!”
言罢,严绛轻轻摆手,其中一位老道士领命而出,身形鬼魅直取周游首级,这一出手便是夺命杀招!
他手里的桃木剑并不锋锐,但却割破空气鼓荡出阵阵波纹。周游依旧双目赤红地举刀伫立,直到桃木剑锋亲吻上颈间汗毛才动了身形——
原地残影闪烁,人已出现在老道士后背。若说老道士身法鬼魅,那此刻的周游无异于是鬼神自阴间临尘!
刀光带着血影掀起一片白浪,他仅仅出了一刀,随即便不再看老道士。
举刀指向严绛,依旧是腰杆挺立,眼眸赤红:“我说过的,今日需生灵绝灭方可息事宁人!”
他背后的老道士还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三息过后便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坍塌!
他苍老的脖颈处出现了一道血痕,血水从喉咙处淌出来,在头颅四方流淌的圆润均匀。他直到临死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血晕在脑袋周围好似佛陀的光环,明明残忍地不可直视,却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圣洁安详。
这一手雷霆杀伐震慑了在场诸人,周旋颤巍巍地从座椅上蹦起来,浑然没了往日的气度:“严大人,今日先放下门户之见,眼下只有剩下的八位道长齐出方能制住我家师兄!他身子羸弱,虽有此手段却撑不了太久,只要能耗尽他的体力便无大碍!”
“用不着都督提醒,我是明眼人,看得出眉眼高低!”
严绛心情大坏,这九位道人乃是穆青候所仰仗的重要底蕴所在,眼下随随便便就折损了一员,已然是无颜去和这位大皇子交待。但他也很清楚明白,身家性命永远比其他事情重要百倍,因此手掌重重挥舞,没有留下半分后手!
剩下的八位道士领命瞬间出手,他们丝毫没有因为死了一位同僚而面目悲戚,仿若地上那个已经死绝者和其浑不相干一般。他们也仿若没有看到方才周游的逆天手段,无所畏惧地机械执行严绛的命令,好似八片随波逐流又目的明确的枯叶,既令人闻风丧胆又感到悲悯无常。
八个道门前辈高手将周游团团围住,瘦弱的青衫道士立时陷入腹背受敌之境。若说老道士们是呆若木鸡,此刻的青衫道士亦是无所畏惧。九个毫无意识的家伙在生死对峙,场面怎么说都有些戏谑与悲凉。
没有喊杀,没有客套,八把桃木剑和周游的兵刃厮杀一处。
这是一场近乎静谧的杀戮盛宴,每个人的招式技法都已经登堂入室,每一次挥剑刺刀都有着残忍地艺术的美感。
周游的身法愈发鬼魅缥缈,他在八位道士面前辗转腾挪,道士们亦是鹤起云落角度刁钻。若不是因为四周的院墙青砖猎猎作响,若不是因为整夜的积雪皆被真气震散,若不是因为天上的乌鸦皆飞掠半途爆体而亡,谁也瞧看不出这是场多么凶残激烈的夺命缠斗!
场外,太子凉和邺王看得目瞪口呆,特别是邺王本就精研武学,自然能够看出周游的精妙所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剑法出自剑门又高于剑门,刀法出自刀门又高于刀门,身法也如此上乘江湖不显,难不成说他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不像,周旋说的话不像是假的,他应该是有些难言之隐,这状态似乎他自己也不可控。一旦他耗尽体力应该就会恢复正常。周游道长本来就是鬼神莫测的绝代人杰,他身上出现什么事情都是情有可原的,和他接触过这么久,他给你的意外还算少吗?”
太子凉哂笑邺王,不过眼底里亦是微带阴翳。
周旋在冷阙傍身下亦站在堂前瞧看,双手抱拳神色紧张。
“都督是在担心什么,那道士还是八位前辈?是否需要我上前助拳?”冷阙从旁发问。
这话问得周旋微微迷惘,他摆摆手:“你虽说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但这种级别的对阵还是不够资格,你乖乖在我身旁护卫我便是。”
冷阙闻言似有不忿,那是武者与生俱来的孤高傲气:“那周游明明也是年轻一辈,属下自知功力不济,但一身胆魄却从未弱人半分!”
“好啦好啦知你勇武,我那位师兄本就不是寻常人。他那一身古怪的本事也不是他自己的,迟早有一天会还给溯源之处。你现在还不懂,我们现在得先有命活!”
几人说话间,场中的搏杀也到了尾声。
八位道人生生被周游又砍翻了三位,还有一位是被铁剑直接贯通胸膛钉在了柱子上。仅剩下的四位道人毫发无损,正持桃木剑将周游围住,而此时的周游已然脱力,在地上躺着摆了一个大字。
“严大人,且慢!”周旋见状立刻呼号出声,随即不等严绛回应便扑向周游。
严绛此刻的表情好似猪肝,折损了足足五位大将,这代价不可谓之不大。眼下的他已然是动了杀心,但周旋身份摆在那里,此刻外面还有黑军驻守,因此也只能下令命四位老道士按兵不动。
“都督这是何意?如此弑杀狂魔可留他不得!”
周旋来到周游身边,背对着严绛出言:“我自会给青候少主一个交代。眼下陵阳城由我主事,严大人此番辛苦,可以回去复命了!”
这话说得严绛火冒三丈,但下一秒便被冷阙用剑抵住了脖子!
“我家都督的话阁下最好遵守,真要讨个说法也留到战场上去!”
严绛可谓是吃了苍蝇般满脸愤慨:“周都督此番卸磨杀驴之法严某佩服,希望都督日后面对青候少主大军的时候还能这般硬气!”
周旋对此似乎不以为意,此时的周游已然气若游丝。他从怀里取出两粒丹药为其服下,随即抱起他的身子查看他的情况。
“身上几处剑伤但并不致命,眼睛已经不红了,应该是恢复了意识。药是不周山上师父熬制的,应该可以护住你的心脉。”
此时的周旋神色异常复杂,他将周游扶起搀到座位上,随即示意冷阙放下严绛下巴上的剑。
严绛满脸苦心孤诣:“周都督,我知道你们有同门情谊,但眼下此僚当真不能放。今日他的人头我必须要带回军中递给青候少主,即便是有你拦阻我还要一意孤行!”
周旋闻言默然,周游此刻却努力睁开了一半眼皮。
“他说的没错,你不应该留下我的命。眼下他有这些道门高手傍身,想杀我易如反掌的,你拦不住,我的臭师弟。”
“你给我闭嘴!”周旋的面孔更为扭曲:“若不是看在师父的嘱托上,我早就不管你的死活了!明明在不周山上能够安贫乐道,非要下来跟我斗个眉眼高低!我承认我斗不过你,但眼下你的太子凉输了,人家还指名道姓要你的命!”
言罢,他背过身去,似乎不愿看接下来的场景。
周游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自从恢复神智之后,他那股令人讨厌的自信表情又开始泛滥成灾。
“严大人,你真的有信心今日杀死我?”
“黄口小辈,不然你以为你还能站起来吗?”严绛不愿多说废话,当即便下了最后杀手。谁知话音刚落院外就又起波澜,两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大马金刀地进了场子!
一个扛着斩马大刀,一个背负三把朴刀,正是刀门门主李岸然和杀人狂魔李擎苍!
“哈哈,总算来了,再晚一些我可能真的死了。”周游虚弱的笑笑,但满场听到此话皆是震撼莫名!
周旋的表情更加古怪:“我就根本不用担心你这家伙,你又耍了什么手段?”
邺王亦是浑噩不解:“岸然前辈,早些时候我劝你三旬你都不愿出手助我,眼下这又是唱的哪出儿?”
太子凉亦是面目不喜:“周道长,刀门向来都是和西梁城绑在一起,你和他们联系岂不是有通敌之嫌?”
一连三番话说得李岸然也微微错愕:“诸位究竟在说什么,为何李某全然不懂?李某今日只是来保这位周游小友的命数,其他的事情我不会插手。”
此话一出,严绛更挂不住脸面:“李门主,这究竟是为何,难不成是青候少主的意思?”
“却不是的,我和这位小友有些瓜葛,他身上有些馈赠正是源于李某,我可不想眼睁睁看着我的心血付之东流!”李岸然这话说得隐晦,周游闻言却笑得更欢实了。m.xiumb.com
“李前辈,自十三年前一别,今日还是第一次相见。只不过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我还是这副狼狈样子。”
“的确,挺不让人省心的。”李岸然少见地开起了玩笑,这让李擎苍看傻了眼。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刀门少主子从未见过父亲这般,但在李岸然面前他是决然不敢有任何造次的。
周游挣扎着坐起身子:“严大人,眼下刀门门主想要保我的命,他可也是十三年前活下来的人杰。你觉得单凭你这四位前辈,能留下这刀门双煞吗?”
这话说得不怒自威,严绛向来都是懂得屈伸的家伙,形势不明的情况下自然选择明哲保身,当即带着四位道人便往外走。
谁知走到一半,周游虚弱的声音便又从身后传了出来。
“严大人别急呀,今日你们一个都走不了的。我和太子说过我会对陵阳城布防设计,既然我现在醒了,你们就绝对不会走得这般简单!”
严绛闻言停步,缓缓看向李岸然:“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说堂堂刀门门主要听从你这小辈号令,公然和我们西梁穆家翻脸不成!”
“刀门从未有过此意,我说过我只是来保这孩子的性命,其他事情严大人请自便。”李岸然倒是脱身得利利索索。
严绛闻言微微心定:“那就好说,我也奉劝周游道长,说大话会闪了舌头。今日我再不济也有四位前辈高人傍身,难不成你还能请到更厉害的人不成?”
这话说罢,太子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严绛:“你又笑什么?”
太子凉指指周游:“当真是一出好戏!忘了告诉严大人一点,如果你感觉方才的周游弑杀恐怖,那便是大错特错了。我们这位周道长最恐怖的地方永远不在双手,而是他此刻那颗已然恢复清醒的脑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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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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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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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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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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