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百里毕竟只是凤宫内人,陵阳虽波涛汹涌,但道统纲常依旧,乾坤运转如常。
不过,不久后紫宸国公驾崩的消息传出,整座陵阳城,便彻底失了维度章法!
陵阳城内,南瑾和小长安站在华芳楼前。
南瑾依旧身体孱弱,身体好似柔弱无骨,不过一颦一笑却别有韵味,素面淡雅却美的惊心动魄。小长安搀扶着她,明明是男儿身,却还是学着南瑾施满粉黛。扭腰拈指,款步袅袅,路人纷纷侧目,他却浑不在意。
南瑾:“小长安,我不想在陵阳待下去了,这里太过纷扰,处处让我害怕。”小长安:“外面天高皇帝远,因此江湖流窜,民不聊生。陵阳城天不高皇帝不远,相比之下还算好些安生。”
南瑾:“可紫宸伯伯和百里娘娘都相继去了,哪里还有皇权天地?”
小长安:“的确是这般道理。不过有大礼官在,小姐在陵阳,当属是最安全的。”南瑾:“我父亲如今也深陷危局,你瞧瞧这城池如今模样,哪里有太平可言哪?”
小长安挽着南瑾手臂,笑容堆满,好生劝慰:“走,我带小姐去前方看看。”
路上,乱象横生,烈马蜂拥驰骋,过处一片狼藉!
小长安:“往些时候,陵阳城是绝迹马匹的。现如今群龙无首,人人都想在这皇城根下逞英雄。帮派想在这乱世浮生中扬名立万,婊子想在这鱼龙混杂中立贞洁牌坊。悍匪想在这社稷崩坏中搞搞金融,飞贼想在这打砸抢烧中沾沾喜气。胡杨下的卖身女可以百步穿杨洒酒穿肠,对面街铺里的老掌柜可以开山裂岳摧金断掌!”m.χIùmЬ.CǒM
南瑾:“如此说来,哪里还有安稳的去处哪?”小长安媚眼含悲:“小姐只需安心待在宫里,有温老爷在一日,小姐便安一日。”
说话间,前方酒楼里又飞出几名壮汉,窗棂崩裂,人仰马翻。地上红白一片,耀眼夺目!两侧勾栏里窜出几只野狗,追着一众达官显贵,一口气跑过十八条街!
秦淮楼琵琶弄柳的一众花魁尽皆飞出楼宇,擎暹罗伞如天女散花般飞檐走壁。地上卖糖堆糍粑的一排后生娃娃,撇了吃饭家伙敞开后心衣裳,抽出系红大刀当街捉对厮杀!
小长安将南瑾拽到一侧酒楼门口,望着这纷扰场景,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南瑾吓得瑟瑟发抖,小长安搂抱着她,不断出言安慰,但却收效甚微。
小长安:“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宫里。”
南瑾:“此时的宫中,真的比外面太平吗?”小长安默然,忽的,他面色一喜,拍拍南瑾肩膀道:“你看看,这身后的酒楼是何处?”
南瑾闻言回头,赫然发现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鸿楼。
小长安:“武陵公子的信,小姐还差几封未瞧?”南瑾:“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我连他的样貌都不记得,看再多又有何用?”
小长安:“信还是要看的,都是武陵公子的心意!”南瑾:“你瞧瞧外面这般样子,谈论儿女情长,有何用处哪?”
小长安闻言忽的正色起来,色厉内茬的道:“小姐,我觉得这非常重要!”南瑾被小长安的表情吓了一跳,小声喃喃道:“小长安,你怎么了?”
小长安自知失礼,转瞬间笑逐颜开,身上的戾气也立时弥散消逝。仿若刚刚那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完全就是另一个人。但南瑾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心里微微发寒。她想离开小长安,但身子属实病弱。一时间进退维谷,免不得又落下泪来。
见南瑾哭泣,小长安立时便慌了手脚。一阵温言软语,好些时候才将其哄的止歇。
南瑾:“小长安,我从未见过你之前那般模样,我害怕了。”小长安见状心痛不已,举起白皙手掌便朝自家脸上扇去。巴掌一个接一个,南瑾拦不住他,不多时双颊已然渗血,殷红一片。但却眼眸清澈,盯着南瑾满是深情。
南瑾:“小长安,你不必这般的,我不识得武陵公子。如今这世道上,除了你也无人真的真心待我。我身子羸弱,活在世间便会拖累好人。你侍候我心有苦楚,偶有宣泄也实属正常,我不该责怪你的。”
小长安闻言,面目温润,擦擦脸上的淤血,好似浑然不痛一般。他双手环住南瑾,望着纷乱不息的街道,眼神坚定的带她走了出去。虽然施了一身红粉装扮,但此时的小长安,却好似头顶那些飞天大侠一般盛气凌人!
“小姐,我只要活着一天,在这苍白世道上,便无人敢阻你的路!”
二人走后,鸿楼上方,角落里坐着两个人。
李眠和八步赶蝉。
八步赶蝉似乎伤得不轻。当日温楼主和他陷入凰门围剿,楼主嘱托他务必保住婴孩送往北秦。眼下竟和楼主一同回到了陵阳城中,究竟所为何事,也只有他二人心里知晓。
桌上还剩下一些残羹,八步赶蝉静静喝着温酒。对面的李眠趴在桌子上,浑然不觉外面的鸡飞狗跳,流着涎水睡的安稳酣熟。
梦里,一位女子身影依稀,手执针线细细缝补,却已不知伊人何方。八步赶蝉喝完残酒,轻轻咳嗽几下,将李眠给拍了起来。
李眠晃晃脑袋,梦里那件满是绣花的袍子依稀萦绕。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块空白的地方,最后一朵绣花还是空白搁置。但转眼看向前方,却赫然又看到了一朵娟秀的花。
一朵桃花。
八步赶蝉:“总算舍得醒了?你在此地多久了?”李眠乍见八步赶蝉,立刻恭敬的逢迎问好:“八师兄,差不多两天。”
他并不意外八师兄会轻易找到他。
在这个红尘大世里,如果八步赶蝉想找一个人,那么除非他已飘零东海之外,否则一定会被他找到。只要他愿意,就一定会寻到。
这是一个愿不愿意的问题,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八步赶蝉:“跟我去个地方,太子也在那里,他要见你。”李眠闻言微惊:“太子难不成离开凰棠别院了?”
“所以说你要尽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八步赶蝉语调冰冷,李眠起身,红缨枪嗡鸣在手。八步赶蝉递给他一个长匣:“里面有路径,我先走一步。你太慢了,我不习惯。”
话音方落,人已不见踪影。
店里的小二看的目瞪口呆:“客官,连日来打打杀杀,也从未见过这般鬼魅身手。”李眠满身酒气,晃晃悠悠:“我八师兄以轻功见长,日行百里易如反掌!”
店小二:“世上竟有如此道行人物!”
“那是因为你从未入得江湖。”
李眠笑的灿烂,上次在凰棠别院,凰丹尹将他拒之门外并未得见太子。此番终于能够和心心念念的太子相见,李眠感觉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当然周游一日不归他便不会真的开怀,见太子虽有所缓释,但并不止痒。
店小二赔笑:“客官哪里话,我就是个下三滥的杂役。不过眼前的陵阳城,岂不是已经成了江湖气候?客官您是他的师弟,您又有几分神通?”李眠闻言自嘲:“哪里有什么能耐,一个酩酊醉鬼罢了。”
他打开竹匣,桃花剑在里面安静躺着。剑上那朵桃花,正是方才醉眼迷离时,八步赶蝉展示给他看的那朵。
李眠将剑拿起,望着上面点点殷红的血迹,眼角越来越湿润。他奋力地抹擦两下眼睑,不再矫揉造作儿女之态,随即提起长枪便往酒楼下冲!
西梁历一六二年,北戎历鸿灵十三年十二月十八。
贺华黎下令审案第一天,灼阳初升。
周游和灵瑜站在养心宫前,背后一直有禁军追随,寸步不离。
灵瑜:“你之前说你的猫犯了罪?”
“它没犯罪,贺华黎没有寻到凶手,只能拿猫撒气,然后他总不能绑架那猫,所以只能拿我撒气。这是宫里官宦的通病,无论何种事情,他总能找出个受诫者来。这也是红尘大世里的人的通病,他们总是觉得世间所有的因为,世人都认为后面应该有个所以。”
青衫道士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你没犯错,这样岂不是万分委屈?”灵瑜为其忿忿不平。
“强权面前没有委屈的资格,贺华黎是只能看到所以的人,至于因为什么,并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他的重点是如何找到这个所以,只要找到事情的所以然,便没有人去计较它真实本源的样子了。”
二人谈论间,迎面走来一个人,正是黑袍道士周旋。
周游和其见礼,周旋酒气未散,不远处养心宫宫顶琉璃上侧躺着一位白衣,正是文般若。周游浅笑:“文掌门好雅兴,竟然比我还要嗜酒几分,我的傻师弟,这现场你看了吗,百里太后的尸身可还在里面?”
周旋摇头:“已经搬走了,毕竟过了几日,没有保护措施,已然开始发臭。里面现如今已经空空荡荡,死掉的宫女产婆也被拉走了,她们也都是人,也都会发臭的!”
周游看了一遭,果然如周旋所言,不过他反倒是眉目紧锁起来,回身平视周旋质问道:“尸体是何时搬走的?”
“这个师弟我就不清楚了。”周旋面色无奈的摊摊手。
周游抬头看文般若:“文掌门,我信你说的,你们是何时何地见到尸体的?”文般若:“就在方才两个时辰前,黄门内班院来了几名小太监,把尸首全部搬走了。”
周游笑笑,回身看周旋,周旋笑的颇为尴尬,他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文般若,但说话的是杀人书生,他又偏偏无可奈何。
“师弟,你叫人抬走的?”周游笑着看黑衣道士,周旋面目阴翳:“师兄说笑了,我哪有那般手段!再者说素闻师兄你能见微知著,何须非要见到臭烘烘的人哪?”
这话挑衅意味明显,周游迈开步子便往里走,灵瑜紧紧跟随,走到周旋身前吐了个鬼脸。周旋未曾见过这紫衣姑娘,一时间有些愣住,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宫内有块回龙壁,壁墙根下有一方茶几,上面三杯两盏淡茶,已经风干凌乱。
上方文般若发声:“当日生产时,邺王、大礼官和司马道长在此地饮茶赏月。”
周游乍一听到司马种道的名讳,眉间深锁的回看周旋,周旋轻轻点头,周游却满心疑惑:“这道士你从何处结识,不周山上并无此等人物!”
“师兄管的太宽泛了吧,这世间的道士除了姓周,难不成全都要姓葛你才满意?”
这话说的毫无规矩,周游亦是微微不悦:“我在问你,你牵连师父做甚?”周旋:“你少和我提那老家伙!他是你师父,我可不认了!”
黑衣道士面色通红,周游不去理会,在桌前看了半晌,随即问文般若道:“文掌门,据你所知,当日案发前,他们在这里喝了多久的茶?”
文般若摇头:“不清楚,只知道百里太后难产了近一个时辰。”周旋点头,将脸贴近茶几桌面,嘴角喃喃自语:
“从杯盏摆放来看,有两位本就在此,对饮对酌,应当是温侯俊和司马种道,此二人一丘之貉,自然不必多说,第三只杯盏还剩残茶半盏,追溯到几日前,这杯中茶还未蒸发,应当是满的,因此第三人并未饮茶,邺王本就和温侯俊不和,不喝他给的茶实属合理,符合邺王的孤傲调性,因此居中坐的是邺王不假。”
“邺王来到此地,应当也是关心这第三胎龙种,里面发生事端,三人肯定会进去瞧看,然后便都说不清楚了。”周游犹自喃喃,低头俯首从侧面往里走,此时的养心宫院中一片狼藉,满地血迹,脚印杂乱不堪。
“地上脚印错杂,但茶几上几人脚印还是很好分辨,邺王应当是一马当先,温侯俊和司马种道紧随其后,地上偶尔会见后两者脚印,而邺王脚印却模糊不定,说明邺王应当穿着拖地袍子,大红猩猩毡或者是红雀大氅。”
“这种后摆走路时会抹掉脚印,但后面跟上的二人脚印就会相对清晰,走在前方的是温侯俊,后面的脚印永远错落一格,说明司马种道很懂得尊卑有序,但他的脚印比温侯俊重些,说明体量应当重于温侯俊。”
“我见过司马种道,照此说来,温侯俊应当身材清瘦,左脚印外侧较深一些,磨损严重,说明走路外撇,不会是那些女子走路做派的黄门太监,左侧用力明显,说明很可能是左撇子,暂时只能看出来这么多。”
周游说完,灵瑜已然惊得眼珠溜圆,上方的文般若亦是震撼莫名,从屋檐上大鹏展翅落了下来:“这都是你方才看出来的?我认得温大人,他的确是左撇子的老瘦鬼!”
“如此说来那便对了,可有幸存者,我需要审讯他们,先审讯,再验尸!”周游似乎习以为常,周旋脸色却阴沉如水。
周游招呼灵瑜,小心走到里面去了,文般若来到周旋身边,轻轻推了推他。
文般若:“你这位师兄,当真是恐怖如斯!”周旋:“他总是这般,你若是不想邺王受累,便少和他说线索,我这位师兄,你给他一分消息,他能推演出半盘局势出来!”
“他这样子多久了?他可有失手过?”文般若微微皱眉。
“之前从未见他下过山,不过在山上推演沙盘,家师葛行间和其对局三千,皆是满盘皆输!”文般若闻言目光如剑,不过依旧是心沉似海,不晓得究竟在想些什么。
周旋:“且让他先折腾几番,今次这两桩案子,我想和他正面斗个高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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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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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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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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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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