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仓?”
见了这只白猫,周旋好似失了魂魄般怅然若失,随即又微微哀叹。
城上传来一声回响:“师弟,它叫归去来兮,不叫你所言的野号。”
李眠听闻此话,立时颓然一扫而空,扫堂腿呼啸盘旋,刹那间已突出重围:“道长,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死掉!”
道士周游出现在城头,青衫微皱,竹匣微沉。
他面色微白,眼皮依旧半睁,抱起白猫轻轻抚弄,俯瞰黑色军潮,于杀气中泯然一笑:“将军若是真不信我死,为何还在我身边哭哭啼啼?”
李眠惭然:“那是醉酒胡话,道长全当我放屁便是!”周游:“不管怎样,将军听我吩咐,存我尸身七日已然够了,方才见将军从容赴死,眼下可还是想死吗?”
“道长既然复生,李眠自然不死!”绣花将军开心得像个孩子,周旋却面色青黑,朝向城墙怒目而视。
“师兄,我就厌恶你这副讨打嘴脸,我承认你有通天手段,但眼下这绣花将军在我阵中,是生是死任我翻覆,难不成你还认为你能救他?”
周游看了一眼周旋,微微颔首:“我们同日拜入师门,我一直都这样,你看腻了我不怪你,我当然可以救我的将军,不然你觉得还有其它可能吗?”
周旋立时震怒:“师兄,你以为我身后的都是什么?你把西梁铁骑看作何物?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种手段能救下你阵中的兄弟,即便是怒目金刚,蝼蚁亦可吞象!”
他羽扇后摆,轻轻划过黑色的空气,漫山遍野的黑甲军队寂静无声,不过每一双眼睛里都是沧桑落尽的冷漠。
周游大袖轻挥:“在我眼中,尔等军队苍茫如蝼蚁,渺小如萤虫!将军,今日我在此,无人能伤你。”
李眠闻言大笑,手中红缨离手,赤脚胸怀坦荡:“有道长在,眠无所畏惧!”
“真是笑话,将军你把决定权交给别人,那你离死真的不远!”周旋一脸鄙夷,周游看向他:“师弟,你的焦尾龙弦现在何处?”
黑衣道士怒气未消,闻言望望将台,眼中疑云凝聚:“我们已然说好,为何又突然发问?”周游洒然微笑,抖抖袖口,从城墙内又走上来一个人,李眠于城下瞧看,发现来者竟然是丑时生。
丑时生似乎有些惧怕,不敢望向下方的黑色军潮,周游和他耳语几句,随后跳上城头盘旋打坐,嘴巴里振振有辞,白猫在怀里恬淡安静。
周旋擎西梁铁令,命裨将走马三军,他面带讥讽,望着周游陌然冷笑:“师兄你又故弄玄虚,此番意欲何为,祈雨还是招魂?”
周游视若无睹,丑时生搬上来一个竹匣,从里面取出桃花剑递给周游,周游拈指擎剑,霎时间城下风云四起,一派剑拔弩张。
“大家莫慌,我手中剑并非剑,尔等屠刀亦非刀。”
周旋闻言一脸漠然,有旁军提议冷箭伺候,他微微摆手,他自幼便处处被周游所制,心中窝火隐隐不甘,眼下此般绝境实属不易,他可不想草率了结留给周游话柄嘲讽。
当然如今境地,他也全然不信单凭周游一人,能够把眼前的大势翻覆:“师兄,你随意施为,盏茶时间后,我开始下令攻城。”
“师弟,你还是未看懂这红尘,你现在活的很卑微,你的卑微正是因为嫉妒。”周游似乎浑然无惧,捻袖擦剑,微微叹气,满溢失望神色。
周旋听闻此话登时火起:“你又来说教我!我乃穆公子内僚,掌西梁黑令,凌驾十九列国,统率天下兵马,何来卑微一说?我拥有权势左右天下风云,你觉得我需要嫉妒你?”
“这正是你可悲之处,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嫉妒导致怨毒,怨毒招致恶果,当欲望失去了枷锁,四海八荒都是深渊,这些话你听懂便懂,不懂我也没什么办法。”
青衫道士说罢眼神慈悲,二者一青一黑,好似天地阴阳。
周旋:“此役过后,谁有祸端,自然知晓!”周游再次长叹:“心胸狭隘者,你死我亡才是结束,看来唯有你看我骨断筋折,我们方可惺惺相惜!”
话已聊死,周游不再纠缠,冲丑时生微微一笑:“先生,您可以开始了,我为你击缶。”
丑时生憨憨点头,将骷髅串子摘下来递给周游,周游将其挂在战鼓皮面上,擎剑微微敲打,骷髅头骨大小不一,音阶自然呈现。
丑时生闻声陶醉,张开粗犷大嗓,声音寥廓宽广,浑洪厚重,竟然是一支诗歌:
琅琊山,玉溪边,书生走马过盘山。
黄粱酒,硬竹卷,青梅时节考状元。
戎塞外,安塞内,临兵落枕睡门槛。
忘忧子,出嫁女,出关过桥弃家眷。
天悠悠,海悠悠,离乡离愁又离岸。
游子吟,父母悲,染病离殇人未还。
蜡人病,纸扎店,家里棺材父母眠。
左琳琅,右丐帮,朱门酒肉满金山。
黄道士,设神坛,师爷走狗浮沉乱。
道歪理,讲邪说,死人当兵活人贱。
门里兵,门外汉,骨肉相连又相残。
长门外,古道边,刀剑相向再相见!
丑时生越唱越悲凉,最后掩面而泣,继而哇哇大哭,活像一个孩子。周游收起桃花剑,眉目慈悲,下方的军队寂寥无声,周旋也有些愣然,手中黑令一直紧握,回过神来方才下令出兵。
不过诡异的事情出现了——大军纹丝不动,冷风过境,铁甲冒寒!
周旋不解,再次下令出兵,不过军队依旧不动,后方也隐隐骚动,不知发生何事。他恨得咬牙切齿:“你又使了什么妖道邪术?”
周游笑笑,双手背后,道袍临风:“世间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心怀鬼胎罢了。”
后方军中,佘穆庄从后方排众而出亦是一脸惊恐,周旋和他打个照面,彼此都不清楚发生何种事情。
“大军中三成将士不听军令,已然失去控制!”
周游静静地站在城上,就这么一个青衫瘦道士,桃花剑薄,白猫累赘,竹匣笨重,随人古怪。
他安于乱军之上,毫无慌乱神色,一切皆藏心底,好似南山不老青松。
“师弟,你看那远山流水,江河行地,日月流转,都是红尘大世的泱泱盛景,为何你执迷不悟,非要舞刀弄剑,弄得一身血污,玷了清白身子?”
他轻声劝慰,可周旋红着眼睛,根本听不进去话:“你到底做了什么?”
周游轻叹:“到头来还是无情之人,根本无法揣测你座下兵将的有情之意。”
言罢,转头看看丑时生,丑时生明了其意,扯起嗓子继续高唱起来。
这一唱下方军队更加骚动,周游轻轻挥手,吊桥下落,城门大开,金墉城里竟然满满都是服部兵乙。
不光是城下,城墙之上服部兵乙也是一字排开,红袍如血,艳若红梅。
周游微微颔首,所有的服部兵乙尽皆举起镰刀,朝着城墙打起鼓点,声势浩大,丑时生的歌声更加满溢情怀。
“让开道路,让远方的游子回家!”
城门处的服部兵乙全部侧身,但周旋望着这空荡荡的城门,却许久都不敢下令进军了。周游讥笑于他:“师弟,空山有路你不走,你就是顾及太多,才会如此不得解脱。”
佘穆庄跑马稳定军心,谁知到处都是哀嚎一片,原本黑气腾腾的西梁军队,现在有一半人都哭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士兵抛下了战矛,缓缓地朝着城门口走去,城门两侧的服部兵乙微微躬身,似乎对他的到来颇为欣喜。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成百上千,成千上万,延绵不绝!
盏茶时间,布阵精良的西梁军队,彻底溃不成军!
佘穆庄气急败坏,走马如流星,但人心已离散,他逆流而行,钩镰枪出手,人头纷纷落地,但丑时生的歌声是那般诡异,将士们不畏生死,盯着大风里的城门不断前进,直到银枪卷刃,也没有留住任何一个人!
剩下的除了刀下亡魂,还有一群双眼无神的兵。
佘穆庄盯着剩下的兵将瞧看,从他们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真正熟悉的模样。
冷血,无情,无欲,无义。
周旋回望将台,此刻的将台坍塌一半,焦尾龙弦滑落下来,倒插在土里,嗡鸣颤抖,好似不甘。
他走过去将其抱起,放回琴匣背负身后,掸掸黑色的道袍,发丝微乱,气息浓烈,望向一片赤红的城墙,墙头上的道士依旧闲庭信步,虽说衣衫微皱,但却好似能掌控阴阳。
周旋微微惨笑:“我今番又败于你手,师兄你想走便走,千万不要再来说教我!”
“你只是欲望太重,自受其累,须知世间诸般百姓都吃柴米油盐,都无鸿鹄之志,你乃有欲之人,却统率无欲之众,注定乾坤倒转不可成事,你放心我不会说太多,竖子不足与谋,我现在已经懒得理你了。”
青衫道士转过身子,把白猫放在肩头,微微摆手,洒然走下了城墙。
李眠趁着军队乱流突出重围,此刻也已经进了城池,西梁军失了五成,战意萧条,军心凌乱,已然是不可作战,佘穆庄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撤军,率领残部退走。
道士周旋独自骑上高头大马,并未跟随军队,而是朝着金墉城的方向,跟随哭泣的军士一同进了城池。
城内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服部兵乙和哭泣的军人塞满街道,李眠找到了周游,二人约在烛阴楼喝酒,李眠难掩喜悦神色,不过眼神中也有几分迷茫。
“道长,让佘老太君连打了两场哑巴闷仗,着实是痛快淋漓!阴阳两合,以弱胜强,是不是这般道理?”
周游:“让久经战阵者无阵可破,攻城略地者无战可打,这才有趣。他是武将,我便偏和他文斗;他是佞臣,我便偏和他斗廉;他是戏子,我便偏和他斗流;他是谋士,我便偏和他讲情。”
李眠:“的确高明,不过今日之事,眠还有诸般不解。”
周游冲他哂笑:“将军,蜡人病这件案子,从头至尾,你哪里解惑过?”李眠闻言,恍然觉得自己属实全然不懂,哈哈大笑豪饮三大海碗。www.xiumb.com
“我是武将,道长偏要和我文斗!”
青衫道士笑笑又喝了几杯酒,酒气上脸,吞云吐雾。
李眠:“眼下西梁的兵进城了,这城是否还能安定?或者我先不问这个,还是道长遵守先前诺言,此间事了后把整件事情全盘托出讲与我听,恰好今日天色尚早,酒坛量足,道长尽可以娓娓道来。”
“你当真要听?说话太多很累的。”
归去来兮在桌子上静静趴着,周游缓缓逗弄它,嘴角含笑:“连日来只给它喂些流食,反倒是越来越胖乎。”
“道长,就算不为我说,起码也给美酒几分薄面。”绣花将军摇摇酒坛,周游见酒也笑意盎然:“这倒是有几分道理。”
他走到凭栏前头,望着下方红色的人流,所有服部兵乙俱都看向他,眼神中充满感激神色,李眠见状更显好奇,对周游的敬畏之心又加重几分。
周游迎风把盏:“整件事情要从你我初见之时说起,那时我刚刚进入金墉城,为寻家师葛行间周游天下,金墉城是我第一次踏足的城池,而将军你是我在下山之后,红尘大世里遇到的第一个人。”
李眠打个饱嗝,惊起檐上几只白鸟:“荣幸之至。”
“入城之后,我见到服部兵乙,看到喜庆的送葬场面,立时间有了诸般想法。”
李眠静静地听,神情专注的简直不像个武将。
“服部兵乙其实是一类人,你仔细观察过不难发现,红袍遮面有三种情况,一种是身份隐秘不能泄露,另一种便是身有顽疾不愿透露,最后一种是信仰虔诚严守信条。”
周游喝了口酒,看向李眠:“将军和我说过蜡人病,结合着我现在推理出的三点,可有了什么新鲜想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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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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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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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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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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