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酒鬼假扮服部兵乙的时候,金镛城外佘穆庄军帐大营里飞出了一只信鸽。
飞鸽传书。
鸽子朝西方轻车熟路的掠袭,作为被世代奴役的禽鸟,它已然不用俯瞰下方的官道,可能是它飞的太高了些,地上已然找不到它的影子。
它在这片通往西梁的天上不知飞了多少年岁,但天高云淡亦是留不下丝缕迹痕,不过万幸的事情是禽鸟非人,可以肆意的任由红尘大世轻视自己,也浑然不懂得半分应有的悲伤孤独。
它是西梁穆家饲养的线鸟,从金镛城到西梁城绵亘路远,它的祖祖辈辈走的都是这条老路,不管西梁的军队征伐到十九列国何处,只要朝西赶路就一定能回到城中。
第二日傍晚时分,天色将歇,夜风鼓荡,它越过高耸的西梁城门,稳稳地落在左侧箭楼之上,有兵卒上前取信,随即将其送入笼中,它愉快的咀嚼笼子里备好的粮食,浑然没有感觉身边空了几只鸟笼。
那是它死在半途中的同类,上面拴着红绳,下面粪便已清。
死在半途或者死在下次送信的半途,这就是信鸽的命,信鸽不知命而从不会有痛苦,但望着它狼吞虎咽的军卒却眼神满溢悲伤,他抬起头看看相邻的箭楼之上,望着那些空缺的靶位和新来的陌生脸孔,匆匆一瞥便抓信朝下奔走。
乱世中军务在身的人,根本没时间思考这些既定的命数,即便是想通了亦是自寻烦恼,倒不如说当街跑马来的畅快淋漓,军令在身者可以命行人避让,军卒一路呼呼喝喝挺直腰杆儿,把方才箭楼之上的刹那伤怀一扫而空,这便是做小人物的好处。
可怜之人不知可怜之处,自然便不知可恨何方,他感激自己根本就想不明白命数和道理,而傍晚时分街上也没有行人需要为他避让。
花萼相辉楼前,军卒下马拜谒,有倌人开门取信,随即朱门重重关上,好似与世隔绝。m.xiumb.com
回程途中夜已渐深,军卒略显疲惫,但却不敢丝毫怠慢行路,他又想起了那只独笼里的鸽子,望望黑夜笼罩下的箭楼轮廓,眼睛和鸽子一样雪亮精光,他要在换班之前尽快赶回去,只有这样才会换一碗热气腾腾的军粮。
另一边厢,倌人擎信一路来至楼顶暖阁,穆念花正斜倚凭栏,见信轻捻兰花指,通篇读完后却缓缓端坐了起来,倌人鲜少见到他这般郑重模样,一时间屏息伫立一旁,神色恭谨不敢松弛半分。
“这信当真是周旋道长送来的?”他问。
倌人诺诺连声:“千真万确,前线有资格回禀传书的人选,除了周道长只剩佘老太君了,二公子您慧眼如炬,肯定也是识得信是何人手笔的,自然轮不到老奴过多言语。”
穆念花眉间微皱成川,摆摆手示意倌人退下,倌人躬身踱步一直走到朱红门槛前,倒着跨过方才转身离去,可还未走出三尺,穆念花便把他给叫了回来。
“去唤太掖亭主,我要见他。”
倌人唱了声喏,再次退下不谈,穆念花站起身子来到窗前,望着楼外的深宫瑰丽,面色深沉如寒潭秋水。
不多时楼下传来脚步,风风火火上来一位俊朗青年,身披上骑都尉官袍,腰佩一柄修长琉璃七尺剑,眉角飞檐,眼若柳刀,窄鼻高耸,嘴薄如桑。
他来至朱红门槛前利落脱靴,随即将佩剑拄于门廊柱上,进入暖阁朝穆念花大礼参拜,态度恭敬更甚方才倌人,身段从容又尽显不卑不亢。
“穆锦官见过念花少主。”
穆念花摆摆手示意落座,二者年纪相仿,虽然尊卑有序,但很明显已是熟络往来。
暖阁中有方八仙桌,上面茶具齐全,穆锦官利落的摆弄起来,手法老辣没有丝毫迟滞,他并不准备先挑起话端,入仕以来他都是这般谨言慎行,他也瞧见了穆念花皱起的眉梢,因此他娴熟的懂得,这个时候越是谋定后动,越是能够显得游刃有余。
穆念花似乎也在想着如何开口,他静静看着穆锦官忙碌的手,那双手修长又满溢伤疤,好似被刀劈斧砍过的璞玉般惹人怜惜。
不多时一壶太平猴魁翻腾入杯,穆锦官轻按壶盖斟茶两旬,确保杯盏温热毫无叶余方才呈给穆念花,壶中的茶叶硕大清澈,穆锦官收缩手劲利落收尾,一人一茶俱都是显露别样风流。
“方才周旋于金墉城前线来信,有人阻了佘老太君的攻城计划,并且知道了那件事情。”穆念花淡淡开口,虽是寥寥几句,却让穆锦官立时神色凛然起来。
“少主,那物事当世应该不会有外人知晓,即便是道门中如司马之流亦不得知,遥想十三年前......”
话刚说到一半,穆念花便伸手将其打断。
“十三年前的事情,能不提便不要提及,想当初周旋之师将那物事告诉周旋,周道长还不是告诉了我这个所谓的外人,我知晓此事之后,还不是将其告知你和罗青红,风声自古便是用来走漏的,除却自身都是外人,我既然要做北安大业,便要考虑到所有事情的可能性。”
穆锦官默默喝了一口热茶,他感觉今天的茶有些难以下咽,饮茶后举起刀劈斧砍的秀气手掌,朝着东方轻轻指了两下:“周道长即便是您口中的外人,但苍梧国诸生浮屠的事情也办理的万无一失,难不成说少主怀疑锦官是北戎内鬼,故意泄露军机给紫宸朝廷?”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穆念花抿嘴浅笑,但笑容却短暂的不及琢磨。
“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若说这西梁上朝里我最信任之人,你这位太掖亭主绝对是座上宾客,毕竟你也是我穆家后人,你也不必径自揣度,周道长在信中已然告知于我,知晓那件物事存在并阻挠佘穆庄军阵者,竟然是一位从不周山上刚刚入世的青衫道人!”
说罢,穆念花从怀中取出书信递给穆锦官,后者接过匆匆看了一遍,面色渐渐深寒更胜穆念花一筹。
“我幼时受家父遗命前往太京州习剑,并未知晓周旋还有位师兄,自十三年前那件事情过后至今,江湖或是朝堂上皆未听过周游这号人物,不过葛道士既然能够将如此重要的事端告知于他,此人必然是其推心置腹之流,但偏偏选在眼下时节下山入世,这未免有些故意为之之嫌了,他到底是谁?”
“探马情报不足,暂不清楚动机,他就这般忽然来了,连周旋都为之错愕,而且周旋在信中一再叮嘱于我,此人有诸般纵横捭阖之能,不可轻视,亦不推荐诛之,不过我现在有些许猜测,此子可能与你和青红有些关联,上代人犯下的错,这代人先计算清楚,我觉得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穆念花的眼神不再柔媚,杀意荡漾如泉,穆锦官被其言语挑唆,脑中也想起了一些陈旧的人和事,他不再看向东方,眼神转向南,随即又看了看门口的七尺长剑。
“这么多年了,能够同时牵扯穆家与南靖箭楼的事情只有一件,只是锦官还不明白,少主是如何推测出来的?”
穆念花闻言笑的欢实,他瞥了一眼暖阁西侧的墙壁,上面有一张硕大的十九列国地图。
“我的锦官大人,这红尘大世里许多事情都不是靠推测得出来的,该有的因缘际会就摆在该有的地方,我们开疆扩土的朝前走,即便是真的走出豪情万丈,到头来还是按照旧人的轨迹去行事罢了。”
“从古至今都是只分先来后到,并没有真正的推陈出新,因此循着旧人的老路回想过去,便能想明白很多事情,一会儿我叫青红过来,我们一起说道说道。”
言罢,他唤来倌人,叮嘱一番后退下不提。
穆锦官闻言似有所感,也抬头看向十九列国的方向。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合久必分易,分久必合难,少主向来是个怀旧之人,也是当世少有洞明洒脱之辈,我们即便是最后真的走到了合,看来无非也就是完成了当年的北安老路罢了,不过老窖藏新酒,温故而知新,少主尽管走下去便是,莫要顾忌太多无用之思。”
两个人云里雾里又说了一些话,穆念花看向锦官的眼神里柔和了些,他再次走到窗外,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又想到了一些伤怀的事情。
“我不是非要做什么北安第二,我只是感觉一生很短,我不想只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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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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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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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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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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