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和钟奕相谈甚欢的几个老人顿时脚步一僵,手中刚刚写好的春联也应声落地。
孙江怜将那一刻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那白生生的长刀好似放慢了动作一般,缓缓的插进了钟奕那消瘦的肩头,又慢慢的拔了出来,她好似都听见了皮开肉绽的声音,几滴血珠都飞溅到了她惨白的脸上。
孙江怜的心方才还在活蹦乱跳,此刻怕是已经坠入悬崖,沉沉的让她爬都爬不起来。
“钟……”她被胭脂染红的唇瓣此时抖如筛糠,更显出几分虚弱无力,一阵阵窒息的感觉紧紧攥住了她的喉咙似的,张大了嘴嘶哑无力的发出一阵气音,许久过后,方才尖叫着扑身上前,“钟奕——”
钟奕也从未受过这般的伤痛,那阵挖心剔骨似的疼痛瞬时之间就侵蚀了他,青衫下的身子此时忽然显得有些单薄,他僵硬的晃了晃,而后缓缓倒了下去。
“钟奕!!”孙江怜骤然来了力气,将众人纷纷推开,猛地冲过去抱紧了他,用手不断的堵着他的伤口。
然而孙江怜又怕弄疼了他,不敢轻而易举的动手止血,又看着他汩汩而出的鲜血手足无措,看着看着,视线便模糊了起来,泪水滴滴答答的掉了下去,很快和鲜血搅和成了一团乱。
“钟奕……你是不是疯了?我日日都想见到你,走路也想,吃饭也想,方才出门时也想,可你怎么……”她长长的抽噎一口气,道,“可你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你凭什么!”
她呜咽不清的道:“你到底凭什么一面让我心心念念,一面又不将那些虾兵蟹将都赶走,你为何不能置我爹的话于一旁,你若是再勇敢一些,哪怕私奔,我也愿意!”
孙叔启心如刀绞,勉强从方才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慌忙上前去,从怀中掏出来一方锦帕,试图将那人的伤口裹住。
然而他手法委实太过笨拙,鼓捣了半天,除了给人白白增加痛苦,便是毫无用处,急得孙叔启一脑瓜子的冷汗,“你这后生!委实是发了疯了!”
孙江怜狠了狠心,将自己钟爱的鹅黄长裙撕扯下来了一块,紧紧的裹住了那人流血的伤口,喃喃道:“钟奕……你不能出事,你要是为此没了命,我独活有何意义!”
几个老人七手八脚的围上前来,慨叹道:“这年轻人古道热肠,还为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们做花灯,写春联,怎么就……怎么就实诚到了这种程度,你就是再想舍己救人,也不能话都不说就替人挡刀啊!”
老人家似乎知道孙家阻挠女儿和书生相恋的事情,横了孙叔启一眼,道:“也不看看值不值得!”
钟奕失血过多,昏昏沉沉之间已经有些看不清人,却能闻见孙江怜身上熟悉的芬芳,虚弱的笑了笑,道:“哪怕今日这里站着的不是孙小姐,不是孙老爷,我也心甘情愿为天下芸芸打抱不平……就用我这一身青衫,以我之命……”
孙叔启猛地一震,这场面似曾相识,因为他年轻且满腔抱负之时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你……”
然而金家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地痞流氓,见到这样的场面竟是丝毫不显慌张,金同看着这煽情感人的画面只是一阵阵的冷笑。
他负手而立,腆着肚子,道:“真感人,这就是你女儿的小相好吧?看看,为了讨好老丈人,竟是连这种事都做了出来,倒贴不要命,委实可怜!”
金大福遥遥的张望了一眼,嘟囔道:“我看那书生的身材样貌和我都差不多啊,他凭什么得到美人芳心?”
孙叔启像是被触了逆鳞,额角青筋暴起的猛喝一声:“你住口!!”
金同缓缓眯起了眼睛,抬起手,阴森森的下令道:“把那几个老东西给我扒拉开,孙叔启也是老东西之一,孙江怜扛到我儿子房里去,至于这书生嘛,也不知如何处理……”
金大福从善如流的接口道:“就地打死算了。”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那就这么定了。”
几个老人很快就被人高马大的侍卫打发到了一边,孙叔启站起身来,这热血上头的模样隐隐约约看出来当年一身抱负的模样。
他如同一只护犊的老鹰,张开双手面色紧绷道:“我看你们谁敢动他们!!”
金同满不在乎的道:“既然如此,就一起打死,女的留半条命就行。”
他一发号施令,那些多年来出生入死杀出血路的打手都红了眼,一个个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武器,猛地就要向这三人砸下去!
“爹……”孙江怜早已泣不成声。
就在千钧一发之时,只听一声战马嘶鸣,飞驰而来一支长箭将一个打手射了个对穿!
那打手在孙家人震惊得眼神下,死不瞑目的缓缓倒了下去,金同这些死士都是万里挑一,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没了一个,他顿时怒火中烧,猛地抬起头来,骂道:“哪个狗/娘养的!?”
迎面慢条斯理的走出来一个深蓝长袍的年轻男子,他一手持弓,一手牵着白马,缓缓而来,面上神情从容不迫,悠哉悠哉的好似没有阻止一场变动,而是出来踏青赏玩的一般——
不过也的确如此。
金同见到来人,顿时脚下一软,想到了前些时日被当众处决的张越,他颠颠跑下台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小的见过琮王殿下,见过琮王妃。”
顺着顾琮远手中牵着的缰绳看去,毛色发亮的白马上坐着神情略有紧张的路遥,她好似不擅长骑马,身体紧绷,见了这混乱的场面顿时更为紧张。
“那里躺着的……”路遥只远远一望,便看清了孙江怜哭红的双眼和孙叔启凝重的表情,顿时了然于心,慌张之下摔下了马。
索性顾琮远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人腰身,才让那人稳稳着陆。
“到底发生了何事?!钟奕他……”路遥跑过去一看,心中凉了半截,朗声叫道,“常山,你不是会些医术吗?快来给看看,钟奕这柔弱书生可受不了这种伤!”
她话不走心的顺嘴秃噜了出来,谁知当下反驳她的竟不是孙江怜,而是素来反对两人亲事的孙叔启,他憋紫了脸,道:“这后生并不柔弱!”
路遥没头没脑的迎合道:“是是……不柔弱。”
常山飞快的过来给人简单处理了伤口,不过钟奕显然是贫血,嘴唇苍白,头晕眼花的眼神都无法聚焦。
顾琮远手中的缰绳虚虚握着,不咸不淡的道:“本王是陪着王妃出门学习骑马的,怎么,撞上了金老爷的坏事?”
那白毛战马好似看不起金同这满肚子流油的样儿,哼哧一声对人打了个响鼻。
把金同顿时给喷了个神清气爽,清醒了过来。
他老脸上的肥肉渐渐垮了下去,见这琮王殿下陪王妃出来学骑术都带着这么多王府常备兵,还有精通医术的高手,顿时觉得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儿一下子砸到了天灵盖。
他连忙赔笑认错道:“王爷说的哪里话,还不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私下解决就好了,怎敢劳烦王爷劳心劳力的过来奔忙?”
“小事?”顾琮远眼尾轻轻一扫便看清了对面的一团乱象,神情冰冷得道,“私下的小事都能让打手动刀杀人,本王倒也是好奇,金老爷平日里都是怎样的做派?”
“这、这这……”金同顿时舌头打结,支支吾吾好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前些天权势滔天的张越被拖下了水,那人做事隐蔽得不能再隐蔽都被顾琮远给捣毁了老巢,更别提平日里吃喝嫖赌样样在行的金家父子二人了。
二殿下手腕一震,一个金灿灿的令牌赫然眼前,那人视线冰冷的道:“张越的官职暂时由本王代理,光天化日之下金家父子出手伤人,扰乱我天盛民风……”
“逮捕入狱。”他话音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
金同的猪脑顿时嗡然一声,向后踉跄了半步,扑通一声瘫坐在地。
金大福那混吃等死的废物也咧开嘴哀嚎道:“二殿下!您不能这么做!这才多大点的破事啊!”
他生怕旁人不知金家平日仗势欺人似的,声如洪钟的嚷道:“一个小破书生,死了就死了,有何稀罕的?俺们金家杀人无数……”
“逆子住口!”金同被人气得眼冒金星。
路遥神情担忧的蹙眉道:“钟奕,你还好吗?”
膏药的刺鼻味道钻入鼻腔,钟奕缓缓回过神来,虚弱道:“老爷和小姐无事便好。”
“你……”孙老爷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就在此时,孙家的下人们也闻讯赶来,一窝蜂的围住了几人,嘈嘈杂杂成了一片,恨不得把主子给翻个个儿来检查一遍。
孙江怜哭得一塌糊涂,已经做好了老爹拒不同意,自己和钟奕死也死在一块儿的准备,路遥也担心的看了一眼那人。琇書蛧
谁知,孙老爷一拍大腿道:“行了!我没事!快把钟奕公子抬回去好生照料!回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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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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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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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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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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