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静待满脑子的杂念从脑子里撤了个干净。
刚一睁眼便,不远处阴影里的那个人影便让我蓦地一惊,待看清才发现是沉着脸的夜垣。
他朝我走来,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慢悠悠往我眼前一递。
“我猜你会想看。”
我狐疑地接过,粗略扫了一眼后抬起头看他,“你怎么回他的?”
夜垣俯身靠近我,一手撑在石桌上,“你希望我怎么回?或者说你想怎么回?”
“别回,别回他。”我垂下头喃喃道。
纸上寥寥二字“当归”,仅一眼我便看出那张纸上是洛华的笔记。
我不辞而别,他一定很生气吧?
夜垣负手在身后,定定地看着我,“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现在走你会给我解药吗?”
我知道我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可笑,因为回应我的是他嘴角斜斜勾起来的一枚笑。
夜垣道:“阿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般天真,天帝处心积虑用亲生骨肉的性命换来的局面,你觉得你轻松一句话就能摆平?送你去魔界已是我冒了风险,我说过的,我不会再心软。”
“看来此事没得商量了。”我站起来理了理袖口。
“有,”夜垣笑道:“当然有,你想让我冒险毁了天帝的计划,就得拿出同等的诚意来。”
“你认为什么才能抵得上一条命,怎么才算诚意?”
“你。”他说得坚定且直白。
我不由的别过脸,我并不天真,其实来之前我就想过,他或许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只是心中仍有那么一丝希望,或许,或许他仍存留了急分理智,或许他仍念及旧情,只是这旧情怕是与从前不大一致了,我念着数万年友谊,他……
我的手缓缓抚上腰间的腰带,缎面的腰带有些微凉,手上猛地一用力,缎带落地,外衫敞开,从肩膀滑落在地,雪白的里衣被夜风一抚,本不冷,却忍不住颤抖了几下。m.χIùmЬ.CǒM
夜垣眸色蓦地一黯,手顺着我腰侧扣到后腰,一用力,拉着我贴近,唇落在耳廓,声音低哑道:“若只想要你的身体,未免太看不起我了,阿畹,我要得很多,除了这具身体,还有……这里。”
食指点在我左边心口,他站直身体,头自然而然离我远了些,凝视着我,问道:“明白我说的什么吗?”
明白,又似乎不大明白。
夜垣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如今炎极性命危在旦夕,我不得不急,忙追了几步拉住夜垣的手臂。
“你要怎样才能把解药给我?”
夜垣脚步一停,立在原地,少顷,他猛然转身的同时甩开我的手。
没料到他反应如此大,登时被这力道带得后撤了两步。
他胸口起伏不定,冷冷道:“你念着所有人的好,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那我呢?这些年来,我对你不好?还是你觉得我做的一切本就是我该做的?!!”
“……”
一时竟是无言以对,他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了解,也心怀感激,这些年也是真心的拿他做朋友。
如今是愈发乱得不成章法。
月洞门口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本不明显,却在这样的寂静下显得特别突兀。
“谁?出来!”
夜垣侧头望去,见小桃从门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手持托盘的宫娥。
几人目不斜视,似乎对我现在这身不得体的穿着并不奇怪。
小桃敛衽而拜,道:“尊上,上神,我见宴上上神吃的太少,便准备了些吃食来。”
夜垣草草过了一眼托盘上的东西,道:“放里头去。”
宫娥依言而行。
我看着小桃,抿嘴强笑,“多谢你了,身体想必已大好了吧?”
小桃道:“多谢上神关心,已大好了。”
“你留下。”夜垣道。
宫娥已放下东西退出来,原本要跟着宫娥一起离开的小桃依言停下,看着夜垣的眼中带了一丝欣喜。
我不好插足在他二人之事,转身进了房间。
离得不远,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入耳中。
夜垣道:“跟了我这么多年,应当了解我的脾气,小桃,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我的禁忌。”
“尊上这是……什么意思?小桃不懂。”
“不懂?送吃食何须你亲自来,你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旁人也未必看不明白。”
“尊上,我……”
“已不是第一次了,但我希望是最后一次,否则,就算你是麟儿的母亲,我也不会留情。”
凌乱地脚步声渐渐远去,院中又归与平静。
我知道夜垣还没走,过了一会儿,脚步朝着房中而来。
他在门口止步,手里正拎着我之前脱掉的外衫,远远地丢过来。
“过两日天帝便会向魔界发难,事先知会你一声,若有人来找你,非是我身边亲信之人,其他人不可信。”
片刻惊诧后,我问道:“五公主的消息传来了?”
夜垣走过来提起茶壶,伴随着茶水注入茶盏的声音,不慌不忙道:“也并非要消息传来才能发难。”
也是,本就是个局,只等人往里钻,掐好了时间就行。
“麟儿百日已过了数日了。”
我没听明白这不这边际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禁仔细看着他。
夜垣放下茶壶,把其中一杯往我面前一推,“若无百日宴,今日便已是两军交战了,不过因我设宴暂缓了几日。”
“那你是……”
他抬起眼睑,神色极其平静,“我在等你。”
他料定我会在炎极中毒之后来找他,所以专程用百日宴拖了一拖。
我道:“天帝如何确定五公主一定会死,若五公主后悔了呢?”
夜垣饮了口茶,“你以为她身边陪嫁的宫娥是做什么的?就算炎极不中毒,单是五公主的死,这一仗便有了十足的理由,所以,不论怎样,这一仗还是要打的。”
环环相扣,从五公主要嫁去魔界便计算好了,或者可以说,哪怕她不嫁,也能从别处找到出兵的理由。
魔界在明,虽一再忍让,可阴招难挡。
我惊异不定地看着他,“是你设计的,对吗?”
夜垣勾起唇角,“你猜得不错,全是我的计谋。”
听见他这样的坦白,手指一松,茶盏落在膝上,又滚落在地,“你真是……疯了。”
他面色顿时沉了沉,负手走到雕窗前,道:“你与我谈苍生,好!我便与你谈苍生,《天物年记》你应当看过,自六界诞生以来,魔族与天族大大小小的战乱不下百次,其间多少生灵陨灭,自古以来一山难容二虎,我不过是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而已,我有什么错?”
再说这些已没有任何作用,双方都是箭在弦上,这一战,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来了。
我忽然站起来,笑了笑:“解药我不要了,大不了回去陪他们一起死。”
他转过脸,目光与我对上,眼底全是阴翳:“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觉得再与你谈下去也是自取其辱,没必要了。”
我转身离开,还没走到院中便感觉身后一阵罡风袭来,偏头躲开的一刹那便拔剑挥去。
夜垣没有躲,空门大开,长剑吹断一缕发丝,抵住了他的喉咙,断落的发丝卷在温热的夜风中悄然坠地。
我持剑的手在抖,只需轻轻往前一送,哪怕寸许,便能杀了夜垣斩掉天界一臂,扳回如今被动的局面。
夜垣缓缓上前一步,我急忙缩手,收剑的手慢了那么一步,剑尖便瞬间刺破皮肤,一丝殷红从他喉间滑落。
他低下眉眼,看着我垂在身侧持剑的手,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到了这样的境地,你还不忍杀我,这便够了。”
他停顿了片刻,复又道:“解药我会给你。”
我猛然抬头:“什么时候?”
“明日。”夜垣淡淡一笑,与我错身离开了院中。
……
天色一亮我便往硝野赶,却遭到了天兵天将的阻拦。
硝野风声簌簌,疾风在万军之中呼啸着来去,卷来腥风阵阵。
玄色甲胄的魔族大军和白甲盔的天兵天将厮杀在一处,硝野已是尸横遍野,黄沙浸成了血红。
火舌燎起彤云,不见一丝天光,灰飞烟灭的神仙,残肢断臂的妖魔,厮杀声、哀嚎声如雷动,配着兵戈相接之声,把硝野变成了炼狱。
不过半日功夫,魔族已略现颓败之势。
洛华一袭素衣,傲然屹立在乱军之中,他见了我眉梢微微一皱,又很快移开视线。
我朝着他的方向走去,几名天兵急忙来拦,我看也不看,提剑砍过去,须臾间便有天兵或魔军倒下,也不知是我砍的还是别人动的手。
我背朝洛华,在他和夜垣之间站定,这样的动作便已昭示了我的立场。
夜垣面不改色地望向我,“可记得昨夜我说的话吗?”
他唇上勾起的笑意将这句话变得十分暧昧,昨夜,昨夜他离开时曾说今日会将解药给我。
我不敢回头看洛华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听了这句话会联想到些什么,又会作何反应。
我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滴血的剑,“记得。”
夜垣朝我伸出手来:“过来。”
听见身后淡淡一声“阿畹”,我身形陡然一顿后,脚步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从走到奔,足下一点往夜垣掠去。
右手一翻。
“铛”
金革之声顿起。
兵器相接的剑气激得我往后退了丈许,持剑的手微微发麻。
夜垣手持长剑,脸上闪过一道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目光森然,道:“看来炎极的命,你不想要了。”
“要,当然要,我不但要他的命,还要你的命。”我抬起下巴,长剑一挽指向他,“夜垣上神,赐教了。”
夜垣忽地笑了:“胜我,你有几成把握?”
一成,或是没有,不过就算不能胜,耗他几成神力却是可以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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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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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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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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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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