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黑帘已尽数卷了起来,刚坐下便有侍从一人一个托盘鱼贯而入,不一会儿便摆开满满一桌子菜,魔界的伙食从来都是好得不行。
这几日在宫门外守着风餐露宿,除了对着西北风呼吸吐纳,连水都没喝上过一口,落魄得紧。
化悲愤为食量,我吃得越多,他笑得越欢,那欣慰的眼神,像是看着自己圈养的一头猪正茁壮成长。
肚子填饱后我把戴了手镯的那只手伸到他面前,“尊上,你把这个给我摘了,我不要。”
洛华泛泛扫了我一眼,眼中虽未有什么情绪表露,但我认为他当是被我富贵不能淫的高尚品质所折服,如此值钱的玩意儿竟也舍得摘。
他淡淡道:“摘不下来了,带上去便摘不下。”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摘不下来还不能磕么,我试探地晃了晃手腕,“真不摘?不摘我敲咯?”
洛华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说实在的,他说过这个镯子很值钱,敲碎我还是有些心疼,可是不敲吧,我又走不了。
万一真的琼儿出现,那就不大好看了,估计他还以为我故意扮成他新欢的模样来争宠。
两厢一计较,我抬手往桌上一磕,没碎,甚怪,再磕,还是完好无损。
这莫不是个假玉镯吧,怎的比石头还硬?
洛华从容自若地看着我从桌沿磕到地板再磕回桌上,磕了半日,才拉过我的手,在手腕上揉了揉,道:“七日之后会自动解开。”
我半信半疑,“当真?”
他“唔”了一声,命人进来收拾一桌子残局。
暮色四合,门外天色已成一片混沌。
我理了理衣裙:“尊上,那我就先退下了。”
手腕又被抓住往身前一带,正好卡进他双腿之间,我尚在惊叹他这动作也忒霸气了,立马有一只手覆上我的胸口。
我按住他的手,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要干嘛?”
“听说你今日受了我一掌,我替你揉揉,还疼不疼?”
本就是我无中生有,如今没有被他揭了短的尴尬,凡倒是觉得这般下流的话被他说得冠冕堂皇,此人简直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登徒子。
他说这话时眼神专注地盯着我的胸口,头一回见人把登徒子行为做得这般高风亮节,实在是天赋异禀。
我低头看着胸口还在作乱的手,方才那一按反而将他的手压向自己,急忙一把扯开。xiumb.com
“你不想让她们接近我,我很欢喜。”他抬起头看着我,目色幽深,看得我双颊腾起红云。
他这个眼神很不对劲,难不成他认出我来了,保险起见还是试探一番。
我搓着手指,试着问道:“尊上可还记得我昨日说的话?”
洛华嘴角轻扯,将我搅动的手指握进手里:“昨日你说了很多,你指的哪句?”
我完全是信口开河,他二人说了什么我一句都不知道,哪里知道是哪句啊?
于是硬着头皮道:“额,最重要的那一句。”
他单侧眉挑了挑,脸上是了然于心的表情,“当然记得,你说今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说你会对我负责。”
什么?这小侍女也忒霸气了,比起我来也是不遑多让。
我脸上顿时一僵,红霞褪了个干净,后槽牙咬了咬,不知道掐死眼前这个男人会不会引起魔界动荡。
估计天帝第一个便要感谢我大义灭亲。
洛华双手揽上我的腰,拉着我靠近了些,“怎么了,不高兴?”
我干干笑了两声:“呵呵,怎么可能,我是喜不自胜,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他笑了笑,站起来拉着我从后门出去。
门外一方庭院,长廊尽头是一个宅子,进门后又是一方大殿,立时有侍女围了上来。
四周薄纱轻扬,中央一个十尺见方的池子正冒着袅袅热气,一片云雾缭绕,说是王母娘娘的瑶池也不为过。
洛华站在门口没进门,留了句:“注意手别沾到水,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施施然走了。
幸亏他走了,若他不走,难不成我二人还要同浴?虽说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但是我如今又是另一副面孔。
不知从哪儿引来的泉水注入池中,溢出的水漫过石台又不知流向何方。
房中热气氤氲,还有侍女捶背按摩,比我在幻海一个人瞎泡要舒坦多了,洛华从前在清洲岛过得那般清心寡欲,如今倒是会享受了,看来是由俭入奢易啊。
几个侍女体态婀娜多姿,也不知是什么妖魔化的,那小腰……
我捻了颗葡萄放入口中,问道:“尊上平日来也是你们伺候吗?”
一侍女道:“琼儿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尊上他素来不让女子近身的,我们几个只是在殿外候着。”
呵,他倒是为了他的小侍女不近女色了。
搅了搅池子里的水,装做不经意地问,实则在观察她的表情,“我上次来的时候似乎不是你啊?”
侍女拧眉疑惑道:“琼儿姐姐说什么呢?你从未来过啊?今儿是头一回。”
“喔,或许是我记错了罢。”
侍女又笑道:“恭喜姐姐了,尊上视女人如无物,独独看中姐姐,姐姐发达了可不要忘了姐妹们。”
我打了个哈哈,“好说好说。”
好说个屁!他看上的又不是我。
我趴在池子旁琢磨着今日才是头一日,还得有六天我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要怎么与他周旋才能确保全身而退。
有了,或许可以撺掇他带我去一趟炎极的玄晖宫,魔族的物件儿炎极定然比他了解得多,说不定他能想出办法。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想什么想得一惊一乍的?”
我在水里豁然转了个身,殿内伺候的侍女早就走了个干净,只留洛华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
幸亏水中铺满了花瓣没走光,我还是往水里缩了缩,仅留了个脑袋出来。
不满道:“尊上进来怎么也不敲门?”。
他撩袍往水池边一坐,伸手捻了片花瓣在指尖轻揉,抬起眉梢:“我进我自己的浴房,为何需要敲门?”
这句话是他的风格,我也毫无反驳之力,只能继续往水里缩,池水已没过嘴巴,正往鼻尖进发。
洛华稍稍向前倾身,“昨日还热情似火,怎么今日羞成这样?”
我暗骂:热情似火的不是老子你个孽障!我如今心里头冒的是他娘的一团鬼火。
抓了一把花瓣就朝他扔去,这人躲也不躲,花瓣砸在他额角四散开来,落在上肩膀上又纷纷跌入他怀中,水珠沿着脸颊滑落到下巴,晃晃悠悠地挂着,迟迟不肯坠地。
他这副样子让我想起了他在我身上起伏时的模样,汗珠也是这般从额头滚落。
我急忙转过身,闭上眼稳了稳心神,实在是他这副模样该死的性感,一个不小心又被他撩了个心神不宁。
看来好色这个坏习惯,必须改。
“你躲着我做什么?”
难道我能说我躲着你是怕自己被美色所惑?我又转了过去,想要证明自己没躲。
洛华抖了抖衣衫上的花瓣,挑眉道:“你翻来覆去的是在烙饼么?”
我干干地笑了两声,“这池水温度不大均匀,背后的水比较烫,我换着来。”
说完又原地转了几下。
洛华骤然失笑,颔首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本尊得亲自体验一番,好让他们整改。”说着长指已触上了衣襟。
我抬手一挥,声如洪钟道:“大可不必,其实,其实……”
其实我还没想好说辞。
洛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下文,可他这样看着我反而影响我思考,是以我们这样僵持了半天,我连他方才说了什么都忘了,又如何记得要怎么作答。
他忽而勾唇一笑道:“不逗你了,快起来吧。”又弹了弹指尖的水珠,出了门去。
我长吐了口气,感觉逃过一劫,心中又略感不服,若不是如今本上神在装侍女,万万不会在他面前落了下乘。
所以说好好的上神往魔界跑本就是不明智之举,虽说有炎极和洛华在断然不会被人拿了作人质,可是在洛华手底下生活亦可谓是艰险重重。
沐浴这一关算是平安度过,可大晚上的,睡觉又该怎么办?我可不想扮成侍女在他身下承欢。
或许我可以偷偷溜到侍女的卧房去困觉。
然而当我打开门,看见他站在一众提着宫灯的侍女身后朝我伸出手时,我发现这条路已经被他堵死了。
我被洛华一路牵回卧房,我认为,与其等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再泼冷水,不如提前与他讲清楚,把欲望给他扼杀在摇篮里。
至于怎么讲,简单。
“我月事来了,需要好好休息。”我跪坐在床上,十分诚恳地看着正解开衣襟的洛华。
他脱了外衣随意一丢,朝我走来。
我此刻十分淡定,因为我并不认为他是个那么不讲究的人,浴血奋战这种事他应当是做不出来。
在床沿坐下,洛华一脸顿悟,“怪不得方才池中的花瓣都染红了,看来你需要好好歇息。”
我嘴角抽了抽,银牙咬碎,“那是玫瑰……”
他脸上带着隐隐笑意,还有扩大的趋势,我知道,我再一次被他戏耍了。
抓过被衾往床上一倒,背对着他开始在心里骂骂咧咧:你给我等着,等本上神恢复身份,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他将被子往我脖子下掖了掖,温声道:“好了,逗你的,不气,快睡吧。”
他这样的温柔让我心里一阵扑通,可想到这样的温柔给的人并不是我,心里又一阵刀枪剑戟轮番上场。
一觉转醒,眼睛对上一面胸膛,一只手臂穿过脖颈,一只轻揽在我腰上。
我视线缓缓上移,入眼是他弧度干净利落的下颌,抿紧的薄唇,高挺的鼻梁,还有浓密的长睫。
若他睁开眼,应该是一双盛着春晖或是月色的双眸。
长睫轻启,我料得没错,那一双眼眸里果真盛着一池潋滟的春晖。
可惜那视线仅在我身上停驻了一瞬,下一刻我便被一股大力推开,“咚”的一声后背撞在床塌的架子上。
一阵疾风拂过,洛华人已站在了离床塌丈尺远的地方,面色冷得出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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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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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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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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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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