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丛前,路知遥正一边踢着小石子儿一边等着齐鸣。方才,星宿阁正与官府讨论案情,齐鸣的肚子却一直胀痛,路知遥便陪他去了茅房。
据宋城主所言,云水城前几日也的确抓到了几个吸食栖雀枝的烟客,可不论怎么审问,硬是翘不出一点儿有用的消息。要么,就是他们当真不知道;要么,就是他们烟瘾已深,怕官府干预后再无货源。唯一能指望的线索,便是三清镇烟馆的掌柜,陈县令已经放出了他出逃的消息,希望他能引出幕后之人。
毕竟他知道的太多,不论是要杀人灭口还是要继续利用,幕后之人都绝不会让他漂泊在外。
正思忖着,前边儿花园里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齐鸣也刚好摸着肚子从茅房里走了出来,喟叹到:“真舒坦。”Χiυmъ.cοΜ
“嘘。”路知遥示意他噤声,绕过竹林后,那争吵声便极为清晰了,原来是宋府老夫人在教训小丫鬟。
齐鸣劝道:“这老夫人可真凶,都快赶上殷罗打你的劲儿了,不过这是人家家事,我们也不好插手吧。”
路知遥知道齐鸣这话说得在理,可那小丫鬟不过才十四五岁的样子,打在她身上的却是大拇指那么粗的皮鞭。一鞭子下去,她便惨叫一声,裸露的肌肤处便绽开一道红痕,看上去极为可怖。
老夫人面目扭曲,看上去极为气愤:“你个小贱蹄子,再让我看到你勾引小少爷,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我没有啊,老夫人,我真的没有......求求你别打了。”小丫鬟声嘶力竭地祈求着。
“没有?”老夫人骤然提高了音量,“你不勾引他,难道我们青书会主动往你怀里蹭?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啊——”她又挨了一鞭子,咬着牙哭喊到,“是,是少爷午睡做了噩梦,说有胎灵来找他,因为害怕才一把抱住我的......”
听到“胎灵”二字,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极不自然,怒斥道:“够了!今日暂且饶你一命,少爷做噩梦的事儿不许对旁人提起,明白了吗?”
一众侍女立马点头,随后跟着怒气冲冲的老夫人走了。
路知遥和齐鸣上前,将那浑身是伤的女子拉了起来。齐鸣擅医术,平日里习惯带着些常备药物,掏出一瓶金疮药递给那小丫鬟。
谁成想,小丫鬟见着拉她的是两个男人,忙慌乱将他二人推开,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齐鸣拿着药瓶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回来:“阿遥,我们有这么可怕吗......”
“也是你我欠考虑了,”路知遥道,“若是让人撞见她跟两个男子拉拉扯扯,怕是真的要被卖了。”
齐鸣叹了口气,将金疮药收入囊中:“女子真是不容易。”
“女子不易之处还多着呢。”路知遥对此深有体会。
回客厅的路上,齐鸣捡到了一只漂亮的杏花金箔钗,经路知遥提醒,才发现这是芍药姑娘早上戴的那支。
“阿遥,你与芍药姑娘相识,不如你替我还给她吧?”齐鸣便是早上因芍药姑娘脸红的众多弟子之一,此刻想起她唇红齿白的模样,不由得脸颊又有些微红。
路知遥存心逗他:“谁捡到的谁去还,我可不想挡了师兄的桃花。”
“阿遥!”齐鸣的脸红了个彻底。
然而,一直到晚宴开始,齐鸣都没寻着机会将发钗还给芍药,因为她和风满楼其他姑娘一直在后院排练,他一个大男人,根本不好意思往那走,便想着晚宴结束后寻个机会再还。
晚宴的氛围就如同这座水汽氤氲的府邸一样,丝竹管弦不绝于耳,一道道佳肴珍馐顺着流水送至各人面前,尽显文人雅趣。
宋执此人,虽官居太守,却仍是一副书生模样,对文武兼备的陈县令尊敬有加,奇怪的是,后者却好像不是很给他面子。宋城主也不恼,仍十分谦虚地请求陈县令教自己的儿子作诗,可宋青书自打宴席尹始,便总是面色苍白,神游太空。
陈县令让他作诗,他竟在宣纸上写下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四个大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见状,宋执脸色一变,先是向陈县令赔笑道歉,而后怒斥宋青书:“怎的醉成了这副模样,丢人现眼,还不快回房醒醒酒?”
宋青书委屈道:“父亲,儿子又梦到了那个胎灵,他自称是我哥哥,还一直喊着不是不报,报时候未到......”
“住口!”宋执像是要呕出一口老血来,忙吩咐其夫人将宋青书带下去。随后,他对众人讪讪笑道:“犬子不胜酒力,让诸位见笑了。”
而宋夫人和宋青书还未迈出宴厅,府里的小厮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爷,老太太她,她殁了!”
闻言,所有宾客都落杯停箸,风满楼的姑娘们也不再歌舞,面面相觑。宋执自是大惊失色:“什么!”
小厮继续说道:“老太太今儿用过了晚饭,便打发丫鬟们去端果盘,没想到,老太太她,她竟投了井!”
“啊!”宋执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宋青书就像见了鬼一样,瘫坐在地上,满脸惊恐,“那胎灵说的是真的!表姑一定也是它杀的!它说奶奶只是开始,我们全家一个都逃不脱......”
宋执又悲又怒:“还不快把少爷带下去!”
星宿阁众人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都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陈县令起身解围:“宋大人处理家事,我等就先告退了,请大人节哀。”
宋执含泪点了点头。
“宋大人节哀。”说罢,星宿阁弟子便打算离去,可还没迈出三步,一阵阴风突然从门口袭来,裹挟着强烈的妖气。
殷罗率先抽出灵剑:“摆阵!”
只见一阵黑烟弥漫,一颗球状物被黑影扔了出来,砸到梁木之上又在地上翻滚了一阵,最终落在了宋执脚边。只需一眼,宋执便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涌,扶着椅子吐了出来。
那颗球状物,分明是他那年迈母亲的头颅!
原本扶着宋青书的宋夫人哪见过这阵仗,当即两眼一黑晕了过去,而宋青书也好不到哪去,一直念叨着“别来找我,与我无关”云云。
齐鸣哆哆嗦嗦道:“下午那小丫鬟该不会是妖怪化身吧。”
“不可能,”路知遥皱眉否认到,“但有人破坏了宋府的破妖幡倒是真的。”
门口的黑影越来越近,殷罗下令让众弟子做好战斗准备。那东西无手无脚,几乎是浮在空中前进,待浓雾散去,众人才看清,那竟是一个“竹筒”!它通体枯黄,筒身上书“千机签”三个朱红大字,筒内还盛着一把把竹签。
路知遥蓦地睁大了双眼,少时她曾听夫子讲过怪妖千机签的故事,它本身妖力不强,但通常与大妖惊堂木一起出现,充当它的师爷。传闻中,惊堂木的主人乃有名的贪官,手下冤假错案无数。它修炼成精后,以罪恶和血液为食,自诩为青天大老爷,特别喜欢管人间冤案,且无视人间律法,滥用刑罚。一般修士见了它,都会被它的威压击垮。
路知遥悄悄放出一只传音纸鹤,这是谢康临走前交给她的。既然千机签已经出现了,想必惊堂木也就在附近,星宿阁所有弟子加起来,恐怕也不是它的对手。
千机签飘到宋老夫人的头颅上嗤嗤笑着,用戏腔尖声唱到:“堂下嫌犯宋吴氏,有眼如盲冤良媳,丧尽天良灭亲孙,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此话一出,殷罗竟一时忘了下令攻击,众人皆看向早已昏死过去的宋夫人和正闭眼流泪的宋执,想来,千机签所说的儿媳,定然不是这位养尊处优的宋夫人。
路知遥深知此时若不出手,等到惊堂木出现就麻烦了,于是她挥剑向千机签刺去,却被对方轻轻松松地躲开了。
可恶,会飞就是不一样。
这时,千机签突然兴奋了起来,不住晃动筒身,片片竹签相撞,嘈杂地令人心慌。一阵更浓烈的妖气从宴厅门口传来,路知遥心道不好。果然,千机签高呼到:“青天大老爷驾到,尔等还不快快跪下接驾?”
殷罗啐道:“真是嚣张。”
然而下一刻,他就说不出话来了,惊堂木妖力极高,强大的威压迫使在场每一个人不自觉地弯下了膝盖!霎时间,宴厅里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一片,而惊堂木则泰然自若地浮到了主位之上,厉声喝道:“本官今日至此,乃是受人委托,解决一场陈年旧案,不想在场众人,多为居心叵测、撒谎成性之人,看来本官今日,要彻夜审问了!”
听到“撒谎”二字,路知遥不由得有些心虚,她知道惊堂木也跟镜妖一样,能看穿人的心思,不知他说的,是不是自己呢?在惊堂木的威压之下,她很难有其他动作,但近几日的修炼多少起了些作用,足以让她抬头看清这奇葩的妖怪长啥样,结果令她大失所望——还真就是快木头。
它通体漆黑,就长着一只弯月形眼睛,鹰一般凌厉。
千机签显然极为开心,狗腿一样附和到:“彻夜审问!彻夜审问!”
在威压之下,不得到惊堂木的允许,没有人可以开口说话,相当于整个审案现场就是他和千机签两个人的戏台,不过它们倒乐在其中,一切章程皆如大理寺升堂一般。
“嫌犯宋执,软弱无能尽愚孝,妄听谗言害妻子。师爷,按我朝律法,此等不仁不义之人当如何判处?”
“大人稍等,”千机签开始疯狂摇晃,不一会儿,一只竹签应声落地,上书“凌迟”二字,“回大人,此人当受凌迟之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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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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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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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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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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