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一看,谢康正斜坐在窗栏上,漫不经心地瞥着窗外的红梅,不时举起酒壶仰头豪饮,再用衣袖随意擦去淌到脖子上的玉液。那漂亮的喉结由于沾了水,又披上了月光的清辉,实在是叫人挪不开眼。
他像是在借酒消愁,又像是在举杯邀月。
路知遥想起教丹青的夫子曾说过,透过一扇窗,便见一幅画,此时的谢康没有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多了几分潇洒与沉稳,倒也称得上是位画中人。
平心而论,谢康下半张脸虽与南应寻有些相像,但整体看来,却比后者更为风流。
等等,她为何要比较两人的长相?一定是因为刚睡醒头脑还不大灵光。
她想开口叫他,可嗓子却疼得厉害,发不出声音来。正巧这时谢康感受到了投在他身上的视线,转过头来,见她醒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
他一跃而下,倒了杯菊花茶,又用灵力温过后才递给她。温度正好的茶水润过嗓子,路知遥总算是能开口说话了:“齐鸣他们怎么样了?我们这是在哪儿?鹤群山上的那些毒花处理过了吗?”
路知遥接二连三的问题,谢康早有准备,只是当他听见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齐鸣时,突然就有些不爽了,这同门之情,未免也太深了吧?于是,他硬邦邦地说:“这是晋城太守的府邸。齐鸣他们当时离得远,没吸入过多栖雀枝,早已无碍。倒是你,平日里不好好修炼,闯不出幻境不说,还昏睡了整整三日,真是给星宿阁丢脸。”
路知遥不明白谢康为何突然责骂她,救她的时候明明满脸担心,刚刚倒茶的时候也很温柔,可能自己这次真的表现很差吧。她双手捧着茶杯,低下头道:“师叔,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哼,”谢康拿过桌上的药瓶,倒出两粒绿色的药丸,“大夫说了,醒来就要吃药,吃完药,我再把其他事情告诉你。”
看着路知遥皱着眉头吞下药丸之后,他搬来木凳坐在床前,道:“你昏睡过后,我在小木屋的残骸中搜寻了许久,并未发现炼药人的尸体,他大约是逃脱了。然后,我焚烧了毒花,带着齐鸣他们回到了晋城,正巧碰上了陈县令,他是特意来找我们的。”
“找我们?”
“你先听我说完,”谢康觉得路知遥这随时都想掌控全局的性子,不愧是当过将军的人,“陈县令告诉我,在我们离开后的第二天,尧光王便下了御令查抄了三清镇上所有的烟馆,其中就包括供应栖雀枝的那家。几乎所有的烟客,都被关入了大牢,用铁链捆着。据烟馆掌柜的口供,他们是从云水城进的货。”
“云水城,不是位于内结界吗?而且尧光王是怎么知道栖雀枝的......莫非,上次那个司南,是尧光王的人?”
“应该是。”路知遥的猜测很接近,但不全对。他接着说到:“所以现在,内外结界的官府打算联手调查此事,十日后,我们要同陈县令一道入内结界调查。”
二十多年来,尧光对内结界的管理极为严格,连晋城太守都只能每三年进入一次,更别说普通人了。这次意外地放松入境限制,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也意味着栖雀枝一案的确棘手,幕后主使至今都未露出半点马脚。
栖雀枝残人心志,恶毒至极,若不及时找到解药,绝对会祸国殃民。尧光虽不是她的家乡,却也收容了她八年。思虑再三,路知遥缓缓开了口:”我觉得幕后主使,可能是镜妖。“
“就是你在荒谷遇到的那一只?”
谢康语气很轻,砸到路知遥身上却如同雷霆万钧,她猛地抬头:“你怎知......”
“我不进入你的幻境,又怎能把你带出来?”谢康迎上她的目光,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凶。
可她却很快扭过头,半响后,带着微弱的哭腔道:“你都看见了啊......所以,你不杀我,是因为我可怜吗?”
她真的很讨厌,被人怜悯啊。
谢康怔了怔,他本想说是这样没错,可直觉告诉他,要换一种说法。于是他捏住她的下巴,轻轻地将她的脸掰了过来,再次与她对视:“我不杀你,是因为你现在很弱,弱到对我北泽一点威胁都没有。“
路知遥瞳孔微缩,啪地一下打掉谢康的手,眨了眨湿润的眼,将泪水憋了回去,而后挺起腰板道:“那你可别后悔,本将军就算没有灵力,照样能把你打趴下。”
可她这一挺腰板,肩上的被子便滑落了下去。她睡姿不好,中衣的领口不知何时被扯开了,露出漂亮的锁骨和左肩,肩上有一道血痂和三片叶状纹身,衬得皮肤更加雪白,再往下...谢康突然觉得下腹腾起一股火,连带着呼吸都有些困难。
路知遥发现了谢康的异样,“呀”了一声过后便拉起被子,飞快躺下了。她能感觉到双颊在发烧,却还是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句:“我衣服谁给脱的?”
“当然是我啊,难道你还想第二个人发现你是女子?”这衣服本来是太守府的侍女脱的,但谢康见路知遥那害羞的样子,便不肯说实话了。
路知遥很想骂他不要脸,可他的辩词听起来又很有道理,再加上自己的心乱跳个不停,她干脆将被子拉得更高,半边脸都埋了进去:“时辰不早了,师叔请回吧。”
说完,她才意识到谢康这么晚了还守在她房中,刚刚对视的时候也发现了他眼下一片乌青,莫非,他一直在照顾自己吗?这个认知让浑身更加燥热了,耳垂红得快要滴血。
她转过身去是为了避免谢康看到她红若彤云的脸颊,却不想将玉耳彻底地暴露在了对方眼前。谢康将路知遥的变化尽收眼底,作恶的趣味空前高涨,他用小拇指抚上她的耳垂,带上关心的口吻:“师侄,你要是热就别裹那么紧,你看看你耳垂都红成什么样子了?”
冰凉的指尖触到耳垂的时候,路知遥几乎一个激灵就要坐起来,可怜她空在军营听了那么多荤段子,实战经验却少得可怜,竟被一只指头逼成这样。琇書網
“我......我不热。”路知遥又往被子里缩了一节,这次连耳朵也收了进去。此时,她后背已是香汗淋漓,在心底一边抱怨着太守府的被子为何这么厚,一边期盼着谢康赶紧走。
谢康强忍住笑意:“嗯,那我先回房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路知遥终于听到了关门声,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后正想将被子掀开,忽然又听见了谢康的声音,惊地她再次钻回了被窝。
谢康在门外喊道:“对了师侄,蒙住头睡不利于呼吸,你还是将被子拉下去点吧。”
“...知道了!”
良久,屋外都没有动静,路知遥放下心来,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不停地用双手扇风,却还是觉得有些燥热,喝了半壶菊花茶后才凉快下来。
另一边,谢康的情况也不比路知遥好,甚至可以说是更糟。不管路知遥信不信,谢康的心法是真的需要清心寡欲,否则灵力容易暴走。他自诩定力极高,就算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也能坐怀不乱,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竟会对个裹地跟虫一样的女子有反应。
他只能逼着自己想一些扫兴的事情,比如路知遥的身份,比如栖雀枝的幕后黑手,再比如康馨儿的病....
半个时辰后,当代柳下惠在心里暗骂一声,随即伸手握住身下的昂扬。
听说路知遥醒了,齐鸣一大早便带着回火去看她,声泪俱下地表达了对她的担心,又将谢康救她的事迹吹得天花乱坠,就连回火都听不下去了。
“他哪有那么厉害?是路知遥自己弱爆了罢了。”
路知遥一记眼刀扫过去,回火便改了口:”算了,看在你这么虚弱的份上,本座就不再批评你了。“
其实不肖齐鸣说,她也知道此次谢康的确是有恩于她,说起来,他也一直没揭穿自己的身份,挺够意思的。路知遥心头一暖,道:“师兄,我知道了,日后我定会报答师叔。”
“日后?”谢康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别日后了,养好了就开始报恩吧。”
“怎么报?”
“啧,既要报恩,你就得设身处地地考虑我需要什么呀。”谢康将食盒放在桌上,邀齐鸣和回火一道过早。
路知遥思考了一会儿,道:“我请你去风满楼喝酒?”
“......”
“再请你听戏?”
"路知遥。“谢康递给她一双筷子,”师叔我舍命救你,又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你三日,一顿酒、一折戏就想打发我?“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你要我怎么报答?”
“我缺个跟班,平时帮我洗洗衣裳、打扫房间什么的,要求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对了,你还欠我个荷包吧?”谢康的小虎牙又露出来了,眼里泛着狡黠,盯地路知遥发怵。
她狠狠咬下一口豆沙包,心想果然不能对谢康期望太高。
用过早饭后,齐鸣自觉地收拾起了碗筷。谢康正色道:“昨晚有个事儿忘了跟你说,你可曾听说过南柯梦?”
“嗯,前任妖王座下四大护法之一,我自然是听说过的。”
前任妖王被杀后,其座下四大护法——南柯梦、豺狼面、华佗心和升焰狸深受重伤,纷纷不知所踪,大批玄士与修士都想将其猎杀,却从未得手。
“那镜妖,很有可能就是南柯梦。”
传闻四大护法本领各异,南柯梦善编织梦境,将人妖永困其中;豺狼面一双利爪淬毒,行动快如疾风;华佗心善制毒,杀人于无形;升焰狸口吐蓝焰,所到之处,皆为灰烬。如此说来,那镜妖的本事倒是名不虚传了,只是,自己当年在荒谷中,分明亲眼见到它的真身四分五裂,又怎会出现在尧光?
谢康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当年,你眼前所见之景,未必是真。原本的北泽王室与它做交易,每年献上百对童男童女,它的力量不容小觑。“
一想到吸食了无数稚童的妖怪还在逍遥法外,路知遥就气地揪紧了床单,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会放过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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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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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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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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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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