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霞更是把金银首饰都戴到自己的身上。金镯子和金戒指的尺寸偏小,她捅捅咕咕半天没有塞进去,只好眼睁睁作罢;还有两根玉簪子用不上,因近年来跟随西方潮流,梳鬓的女子越来越少。唯有两串项链可挂在脖子上,又在手中把玩着一对耳环,欲要戴在耳朵上。Χiυmъ.cοΜ
“姑奶奶,虽然这些都是你用过的旧货,我就拿回去勉为其难的用用吧!那么多尺寸不合适的,日后我再掂量是换是当总归能凑合使使。”
余姚的面前慢慢烟雾缭绕起来,她只觉一阵阵眩晕向自己袭来。她本以为余桥是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却不曾想他竟是这样的釜底抽薪,自己根本就是在养痈成患!
“我乏了,你们且回吧。”她只想快些回屋子里歇息。
赵晓霞忽然大跳起来,“姑奶奶,姑奶奶你等等呀!”
余姚蹙眉厌烦道:“你还想干什么?”
“姑奶奶,这春天里风大,我这皮相又受不住风吹日晒,您瞧我这张脸都皴了,余桥说您有许多雪花膏呢!您能不能舍我两盒擦擦,现在您身边也没个汉子傍身,我这和大爷也算是新婚燕尔……”
“赵晓霞,你不要得寸进尺!”余姚再也听不下去。
她跑回到自己房中,把梳妆台的瓶瓶罐罐横扫一空,一股脑丢在赵晓霞面前,“拿去!你们俩现在就走!”
余桥登时不乐意起来,脸红脖子粗的叫嚣道:“我告诉你单余姚,你做人要讲良心否则要遭雷劈的!当年要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供你去读书……我花你俩钱怎么了?你像打发叫花子似的摔摔打打,晓霞虽年轻好歹你敬她一声‘嫂子’,人家可是口口声声叫你‘姑奶奶’呢!”
他拉起赵晓霞愤怒道:“晓霞我们走,不要在这受她的气!”
二人抱起大包小包丁点未落全部捧走,末了赵晓霞还不忘顺走她两个茶杯。他们俩大摇大摆的走出单家,落大的房屋寂静下来空旷的像块坟地。
老阿妈一点点蹭到她身边来,“小姐……”
余姚方才回过神来,“梁妈,你有何事?”
“我家中有事……”
余姚已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怕自己再付不出她的工钱。
“梁妈,你要是现在离开也可,不用再等至月末。”
那梁妈似乎早有准备,得到余姚的应允,迅速回到屋子里,拎起预先打好的包裹匆匆离开单家。老人家这是看透了这家人的面目,这种是非之地她趁早离开才是上策。
这下子整个房屋里彻底清净下来,她把房屋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又把家具重新规整摆放妥当。她每日只有下午去趟菜市场买些鲜蔬回来,余下的时间全部泡在书房里写写画画读读书。
当然,她已把那张世界地图从墙上扯了下来,她不要再有那种精神的寄托。她已好多年没这么清净的生活,好像只有最初跟随叶裔勋的那几年,她才过过那样平静的日子。
一日,她在浴室里洗脸,恍惚间抬起头,见那镜中人的皮相已变得有些松弛。是啊,她已过了三十岁,时光不留情面的在她的脸上划下痕迹。现在已经是民国多少年?“九一八”已过去了多久?她来到上海又有几年了?
余姚想起赵晓霞讥讽她的话,她仗着自己十七八岁的年纪倚小卖小,可自己也是从那时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去年,李木岚还说她像是廿出头的女子,蒋俊和雷立也向她说过同样的话。可是镜子里的那个人真的只有廿岁吗?那一定是自欺欺人的。那些哄小女孩儿开心的甜言蜜语,她也爱听,她也愿意相信。
她曾经向秋溶讲过,自己的后半生注定惨淡,好像这个预言已提前许久出现。余姚洗好脸回到屋子里去装扮自己,装扮好以后她又朝镜子里的那个人笑笑,她还算是美的吧?
她去往书房打开无线电,里面传来了周璇的歌声——
五月的风吹在花上
朵朵的花儿吐露芬芳
假如呀花儿确有知
懂得人海的沧桑
它该低下头来哭断了肝肠
……
门铃在这时响起,她不由得心悸起来,她不愿再见到单余桥和赵晓霞。她从窗子向外眺望,看见门口是秦爱佳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去为她开门。
“这老妈子偷懒去了不曾?还教你亲自来开门?”秦爱佳走进来笑说道。
余姚敷衍道:“我家那位老阿妈乡下家中有事,她向我告了一段时间的假。”
秦爱佳在家中待得憋闷,她还没寻到称心的职业,就偷偷跑过来找余姚解闷儿。他们叶家本就是从北面迁来南方的,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可走动。起初秦爱佳也想和秋溶交好作伴,可秋溶的愚钝妇人做派又不入她的眼。她们总是说不到一块去,爱佳讲东秋溶偏说西,秋溶认死理爱佳讲变通,总之二人磨合时间越长,爱佳就越不待见秋溶。
秋溶这几年总是一人深居在宅邸中,也是很孤独寂寞的。她终于盼回来秦爱佳与自己作伴,内心是无比的高兴。她没了在东北老家时的种种顾忌,一门心思热心肠的扑在爱佳身上,可往往都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她咂摸许久得出一个结论,秦爱佳还像当年一样从骨子里瞧不起她的出身。
“小姨……余姚你是不知道,咱家那位大少姨奶奶就是一个晚清的老迂腐,当年她进叶家门时啥样现在还是啥样,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我实在是与她相处不来。”
余姚笑着劝道:“那平日里你多和启涏玩闹就是了。”
“启涏是个什么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整日提笼遛鸟悠哉悠哉,在东北老家时就是那个样子,我们去了法兰西依旧是那样,现如今来了上海照样是那样!我爹娘也劝了我好些年,说他戒了大烟戒了耍钱又不再去逛窑子,我们俩又得了一个女儿,这辈子就这样凑合着过吧。他虽窝囊些好歹也算是敬我的。”
“说来我也是惭愧,到现在也没见着你的女儿。有机会你把她领出来,我去给她买吃的。”
“秋溶说你不大喜欢孩提,我也就没往这边带。”
原来秋溶还是念着她。她想起多年前,秋溶抱着红年去往小公馆看望她,那天她一眼都没瞧红年。那时候她刚刚被满山红迫害痛失骨肉,自那时起她就不大爱与孩提亲近。这么多年,她对三个孙少爷也总是保持着距离。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她祖父给起的叫叶朝兮,乳名是我爹给起的叫小兆。我不大为她操心她很听话的。”
秦爱佳和余姚扯起家常,余姚是顶烦听到这些话,尤其这些话还都是叶家的。
“余姚,你知道吗?我听说凤杰姑爷家里的双亲,这两年接连都过了世,凤杰姑爷和他的兄长也分了家。他们最近在盘算想法子南下,要带着一家人来上海投奔老爷呢!”
“二房全家人都要过来吗?”
“余姚,你这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二姨娘她前不久……去了,是花柒给她送的终。他们娘俩孤苦伶仃守在咱家老宅里,咱们陆续都走了,‘满洲国’再成立,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施芸感念花柒替她尽了孝道也想把她带过来,或许还能盼得二爷的下落。”
“那你知不知道范大志和环樱的下落?”余姚心念起故人。
“你的那俩忠仆好像是结了婚,还在咱家老宅里看庭院呢!这几年都是凤杰姑爷一直在照拂他们。”
余姚欣慰的差点落了泪,她听到范大志和环樱有了结果实在是高兴。
“他们来了也好,你们一家人也可团聚。北面一直不太平战事乱哄哄的,这上海滩还算风平浪静,你瞧在租界里夜夜笙歌,我都快要忘了咱们当初是为何而逃离东北的。”
“美食甘寝偷安旦夕!余姚,我想和你做点小买卖,你看怎么样?”
原来这才是秦爱佳今日来登门的原因。
“爱佳,你还是去洋行里碰碰运气,总拘泥于闺阁实在是耽误了你。何况我……没什么本钱与你做买卖,前不久棠柠还想让我入股晓南阁呢!”
“余姚,你有所不知,前几天我去洋行里坐了几天的班,发现我做不来那种循规蹈矩的差事。我猜到你会有顾虑,你放心我是以我个人的名义,用的也是我娘家给我的钱。你若没本钱就当是我先雇佣的你,后期我们再慢慢分账。我也不指望能成就什么一番事业,我就是想找点事做。”
“那也不可!你和我暗暗往来已算不合规矩,咱们再在一起做买卖,你在叶家怎好做人?使不得使不得!”
秦爱佳拉着她的手,“余姚,我是真心敬你的。自打你做起叶家的当家姨奶奶,叶家哪桩险事危事不是你撑过的?你和老爷之间的感情,我们这些小辈儿没法插嘴说些什么,但是你在叶记商行耳濡目染那么久,又在这上海滩的洋行里熏陶点时日,你总归是能担起一个店铺的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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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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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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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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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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