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裔勋警惕的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那张脸他却是认得的。这张脸他永生难忘,以为余生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可没想到这个人再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如同前几年一样,浑身散发着暴戾匪气,有着黝黑的皮囊和醒目的疤痕。
“满山红?怎么会是你?”裔勋感到意外,“你怎么又来到沈阳城了?”
满山红憨厚地挠挠后脑,“叶老爷,咱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裔勋依然保持着警惕,这满山红难不成是借着眼下的混乱局势出来打劫?沈阳城还有什么可抢的?小日本早就给洗劫一空!他继续观察满山红一番,他的模样倒也不像是来砸窑的。他再想想,满山红的来意已被他猜测出来。
于是,裔勋直问道:“你可是想要见余姚一面?”
满山红没成想叶裔勋会这么直接问他,早知道他能这么痛快,自己何必费了那么周章铺垫。
他承认道:“是!明人不做暗事,我就是想见一面单余姚。老子要去找抗日的队伍打小鬼子,怕以后再见不着她,来跟她道个别总可以吧?”
满山红这一光明磊落起来,却把叶裔勋显狭隘小家子气了。满山红在这个节骨眼上能说出此等壮志豪言,实在是令裔勋佩服不已。这时候本不再想起儿女情长,但裔勋的内心还是波起点涟漪。
满山红实诚道:“我在你们叶家门外蹲守好几天,也见不着单余姚她出门来,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今日要不是把您给堵着,我就准备敲门硬闯了。”
裔勋质问道:“满山红是何许人也?飞檐走壁不是常有的事吗?”
满山红明白叶裔勋是在暗讽自己的强盗作为,“我满山红既要从良参军,就绝不再做那不耻之事。”
裔勋见他如此诚恳,连连叫了三声“好”!又道:“满山红我敬你是条硬汉,来,跟我回去!我准你们大大方方见上一面!”
满山红跟随裔勋回了叶邸。余姚正和棠柠收拾着衣裳,反复斟酌带上哪一件舍弃哪一件。她们姊妹有个“通病”,极度痴迷旗袍装。明知现在不该再讲究这些,却还是忍不住拣来拣去。
余姚听见府门响动,知道是裔勋外出回来。她急忙跑出来想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有没有联系上卡尔,去往天津的船票可否买得到?
可余姚刚从正房跑出来,就发现满山红站在了叶邸的庭院当中。
从盘山岭九死一生而归,他们再未见过面。确切的说,是余姚再也没有跟满山红见过面。满山红总是隔上一段时间便会潜入沈阳城内,在叶邸或者小公馆周围偷偷望上她几眼。但自从她被裔勋带下山后,他就再也没有打扰过她的生活。
丧子之痛是她永远无法忘怀的,无论当初满山红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她都做不到不恨他。她从没忘记过那个未曾谋面过的孩子,那可能是她这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做母亲的机会。大几年没有提起过满山红的名字,他怎么会堂而皇之地的再次登入叶家宅院?
裔勋看着一脸怒意的余姚,连忙上前解释道:“小姚你莫生气,是我擅自做主把他带回的。”
余姚责怪道:“你把这么个土匪头子带回来做什么?这家里还有什么可给他抢夺的?”
满山红本就是个黑面,再被余姚奚落两句,脸色早已变成铁青的。可他能这样当面看着她,已经觉得足够。她的身影,她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秋波荡漾,她的倔强执拗。他爱慕着她的一切,得不到的感情最刻骨铭心。
这几年满山红盘踞在盘山岭,半死不活的死撑着山头,追随他的弟兄虽没有被饿死,“营生”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他一直以“梁山好汉”自居,立志要做个“义匪”,不霍霍周边百姓不欺凌霸弱,只抢大户的“不义之财”。但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可供他抢夺的大户也越来越少。
不久前,日本人来了,辽宁省没了!满山红虽是个粗人,但忠义之心还是有的。不等别人来平山头,他倒是自己先把盘山岭老巢给掀了。遣散了大部分兄弟,剩下几个兄弟愿意跟随他一起寻找抗日队伍。他本也没什么牵挂,唯有惦念单余姚。来看了她最后一眼,就算死在战场上也无怨无悔了!
满山红恳求道:“余姚,你别生气,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余姚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一瞧满山红把姿态放的这么低,她也不忍再刁难他什么。也知多年前的恩怨纠葛,说到底也无法再改变。
苏棠柠闻声也赶了出来,一瞧是满山红顿时灵机一动。她知道余姚脾气秉性,碍于眼前形势,只好先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余姚向满山红点点头,“有事……进来说吧。”
满山红紧跟着余姚走进正厅,叶裔勋也跟了进去,逗留片刻又退了出来,只道:“你们慢慢谈,我那边还有点事要办。”
裔勋的行径令余姚纳闷,这么些年裔勋对她的占有欲从来都是强的不得了,今儿这是孟光接了梁鸿案?怎么会给满山红这样的礼遇?
满山红整个人也是拘谨的很,他从来没有这么正式的登入过大户家的门,也从来没有被大户这样的以礼待之。现如今余姚请他上座又给他沏茶倒水,反倒教他手无足措起来。
“我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告诉你盘山岭的绺子窝让我给解散了,剩下我们几个兄弟准备去找抗日队伍,打死那帮小日本!”
余姚瞬间肃然起敬,她懂得裔勋此举是为何了!
她恭恭敬敬站起来,“绿林响马更有好汉辈出,能去打小日本都是好样的!”
满山红笑了笑,“我就是想来看你最后一眼,可能以后也见不着了。反正老子这辈子就是稀罕你,你稀不稀罕我那是你的事!要是真有下辈子,我一定要早点认识你……”
“满山红……我愿你一路顺风!”除了祝福,她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
满山红望着余姚,他下巴上那条疤痕不知怎么竟在不住地颤抖,余姚不敢再去直视他的眼睛。
“余姚,我劝你们叶家也要尽早想好退路,时局这么混乱,小日本在沈阳城里横行……”
此时棠柠正守在正厅门外,似有偷听的举动。但她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拉不下脸来,只好在门前焦急地转悠。
叶裔勋看似满脸大气,实则内心早已抓狂,恨不得一个箭步冲进正厅里去。他在书房里面待不住,又跑到庭院里来散步,每走一步就要回一次头,望向正厅那个方向去。他们怎么还没有谈完?自己装什么毫不在意!他明明就是在吃醋,无论他多大年龄,在此刻他依旧像个小孩子。
裔勋看见棠柠在门外鬼鬼祟祟,棠柠也发现了裔勋在不远处偷偷摸摸,二人装作不经意的发现对方,走到一起自然的说起话来。
“您真是对我们余姚放心,那满山红比你年轻比你硬气,你也不怕余姚再跟他跑了!”棠柠揶揄道。
裔勋装作一脸毫不在意,道:“我还真没把满山红放在眼里,他就是来道个别,我再横加阻拦岂不是太小气?”
棠柠忍住笑不愿再挖苦他,惦记着内心盘算,转问道:“你可知道满山红是怎么来的沈阳城?”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你想说什么?”
“我隐约听到满山红不当土匪了,想去找抗日队伍打小鬼子?”
“正是!他一见我便表明了此举。”
“我是想说,若我们真的要去营口,能不能请满山红护送我们走一遭?他对山路再熟悉不过,虽然路途会慢下许多,但好歹会安全一点。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余姚跟他开口的话,他应该会帮忙的吧?”琇書網
裔勋没想到这一点,“如果不坐火车去,就算我们顺利逃出沈阳城,但到营口这段路途少则五七八天,多则半月余也未可知。”
棠柠也知这个想法有些冒险,“我这几日也在想到底是去北平好还是去上海好。无论去哪,沈阳城肯定是留不住了。我对北平的执着就是想着我那些积蓄。我也打探过了,那么大的公家银行哪里都有分号,去上海也是可以提取出来的。所以若能回上海我求之不得,那里毕竟是我的老家。现在犹豫的是余姚,最初是她主张要走的,现在她反而顾虑你那一家老小,怕他们在路上吃不消遇到危险。这满山红也算是撞上门来的,请不请他帮忙还得你们俩拿主意。”
叶裔勋按了按太阳穴思忖着,棠柠所言不无道理,可要满山红帮忙……他还是抹不开脸面。而且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他根本没有联系上卡尔,联系不上卡尔就冒然出走?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怎好拿十几个人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正厅的房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余姚和满山红相继走了出来。二人面色平静,也不像是经历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诀别。
余姚唤来范大志,让他提早准备好晚膳,要留满山红在家吃饭。她又对裔勋道:“外面乱糟糟的,让满山红在这留宿一夜吧,明儿一早他便走。”
裔勋不自然的大笑,“可以!可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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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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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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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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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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