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璀璨的花灯,多数已经熄灭,只有零星几盏灯还在风中摇曳,满眼凄清。
太子没有直接送慕凌霜回王府,而是带她来到西苑街,雍王的纪念碑庙前。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前一次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现在她知道了。
太子捡起前人祭拜落下的香烛点燃,深深地鞠了一躬,她也学着他的样子,为原主的父亲上了一炷香,插进简陋的鼎炉里。
“霜儿,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问,我慢慢告诉你。”
太子在石阶上坐下,注视着冉冉上升的青烟,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雍王是寒夜国唯一的异姓王,我从小就听父王说起他们俩曾经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故事。
我是长子,父王对我寄予厚望。在我和三弟启蒙的时候,他成为我们的授业恩师。
我很崇拜他,他是一个脾气顶好的人。记忆里的他很温柔,无论我们多淘气,他都很耐心的教导。他很喜欢小孩子,每次进宫会给我和三弟带很多宫外的小玩意儿。
很多人说我性子温顺,像他,不如说,我是在照虎画猫,学他。
可惜,朝堂的局势变化莫测。
贺氏一族这一辈出了一位皇后,一位异姓王爷,着实风光了数栽。风光背后却是无数的明争暗斗,波云诡谲。
雍王征战沙场,组建了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就是让各国闻风丧胆的贺家军,也令朝廷中所有权者眼红忌惮。
同时,他个性刚正不阿,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还惩恶扬善,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所以百姓爱护他,权者厌恶他。
权势这东西是会让人沉沦的,一旦拥有了,只会想要的更多。
有一次,父皇经历了一场莫名的刺杀,几乎去了半条命。
而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贺家,朝堂中所有当权者将矛头都统一指向了雍王。
而雍王自己也主动认罪。
当时,也是父皇决定立储的关键时刻。我与三弟皆天姿聪颖,各有所长。我主张仁,他主张厉。
可寒夜国立储,不以长幼,而是能力。
父皇把我叫到身边,他眉宇间有些疲惫,我从未觉得他这样苍老过。
父皇命我亲自将雍王满门诛灭,并且指派了慕丞相监督。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
行刑那日,天气很好,澄澈的天空一碧如洗,仿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艳阳天。
雍王早早的就坐在院子里,泡了一壶热茶,等待着我的到来。府内空空荡荡,下人早已被遣散。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师母,她叫黎言,是一个很温婉的且落落大方的女子,她很爱笑,即使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也不害怕,还热情的招呼我坐下喝茶。
我望着杯盏底的清亮的叶芽怔怔发呆,雍王却像平时一样,只问了我几句关于学业无关痛痒的话,我一一应答。
他笑着抚摸我的发顶,钰儿长大了。
这时,一个扎着丸子头的粉妆玉砌的小女孩朝我扑过来。
那个孩子就是后来的霜儿,她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眸,好奇的打量着我,笑起来眼睛弯的像月牙。
她甜甜一笑,软软糯糯地开口,唤我大哥哥。嘴角还挂着亮晶晶的口水。
这一声大哥哥,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让我想起了总喜欢黏在我身边的七弟。
我对雍王发誓,我会好好照顾她,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雍王夫妻二人看着我,欣慰的笑了点了点头。
有些事,不是你的错,不必太自责。
留下这句,他们二人便双双喝下了太监奉上的鸩酒。
霜儿只是不解,吮着手指头含糊不清的说,爹爹,娘,地上睡觉觉,凉凉……
他们没有回应,她便急哭了。
我把她小小的身子揽进怀里,捂住她的眼睛,声音有些哽咽,别哭,他们只是……睡着了……
她在我怀里哭累了,沉沉睡去。我抚平她紧皱的眉毛。
慕丞相问我,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若是让皇上知道,非同小可。
我摇了摇头,她是无辜的,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她死,我自会向父皇秉明。
慕丞相叹息一声,殿下,将她交付给老臣吧。从今以后,她就是我慕家二小姐。
我唯有点了点头。他不知派人从那里找来一个孩子尸体伪装了过去。
我随慕丞相回宫复命,我还未开口,慕丞相抢先跪在地上恭敬回答,大皇子行事果断,亲手令判罪服诛,臣等信服!
太监将他们的尸首带上来,由仵作检验确定已经死亡。
父皇淡淡的扫视了一眼尸体,吩咐侍从将他的尸体火化。
他转头看向我,钰儿,你做的很好,太过仁慈会成为你的软肋,现在,你已经具备了一位储君该有的品格。
我这才惊觉,刺杀事件明显证据不足,父皇却仍选择快刀斩乱麻的铲除雍王,也许有别的因素存在,但是更多的是因为贺家作为外戚,帝王权术不会任由其发展壮大,同时也是为了我铺路。
我被册立为太子,三弟与我对立。
他指责我,伪善。
我认了。
他痛恨我,夺走了他的太子之位。
我回敬他,你想要,就靠实力夺回来,我等着。
他道,你用雍王的命换来的太子之位,你无耻。
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唯独这个我不能忍受。
那是我第一次狠下手打他,他倔强的咬着嘴唇看着我。
这时,七弟走过来,他摇晃着我的手臂问我,为什么要打三哥?
我不答。
他又去问三弟,三弟狠狠地将他推倒在地,然后冷笑着离去。
七弟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我,他以为我们吵架了,用不了几天就会像从前一样和好。
我知道,雍王的死,成为我们每个人扎在肉里的一根刺,再也回不去了。
雍王死后,贺家军在交付兵权时选择了叛逃,至今下落不明。
贺家内部也四分五裂,倒台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令我没想到的是下令诛杀贺家的竟然是贺皇后。
经过调查得知,贺氏族中的一位小公子因受人蛊惑动了那歪心思。他精心安排了一场暗杀,失败后恐难逃罪责,就嫁祸给了雍王。
雍王是贺家的养子,贺家与他有恩,他是自愿替罪缴了兵权,从容赴死的。
贺皇后开始疯狂报复每个害死雍王的罪魁祸首,即使是她的母族也不例外。贺家终于彻底崩盘,朝堂内部又经历了一次大洗牌。
同时,弹劾贺皇后的奏折也越来越多,父皇终于在众人的舆论压力中选择废后。父皇感念夫妻情,只将她贬谪为娴妃,幽居深宫。
父皇册立我母妃为新后,我已为太子,又恰逢七弟的生辰。可谓三喜临门,母后大张旗鼓的为七弟筹备了生辰宴。
生辰宴上,我再一次遇见了那个孩子,她现在是慕家二小姐,名叫慕凌霜。
她在御花园里迷了路,我牵着她的手把哭泣的她带出来,她长高了许多,而且已经忘了许多人和事。
唯一不变的是,她还是抱着我撒娇般的叫我大哥哥。
我真希望,她能永远这样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娴妃报复完贺家,下一个便是我。
她竟然选择公然之下毒杀我,幸好,母后发现的及时,毒药还未入口,就被打翻了。
母后气势汹汹的找她问罪,我一直以为母后是一个软弱的女子,却有为母则刚的一面。只是,我没想到,她选择了以牙还牙的激进办法,直接灌毒。这毒名为蚀骨,毒性狠辣霸道。
娴妃一夕白头,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一幕恰好被七弟撞见,他无法相信,那个温柔漂亮的母后会有如此狰狞的一面。
在七弟眼里看来,他的兄长抢走了他三哥的太子之位,他的母后抢走了三哥母妃的皇后之位,还毒害她。
那一天,他的世界观颠覆了,他敬爱的兄长之间反目,他温柔的母后变成了恶毒的代名词。
我们每个人都以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为由,什么也不肯告诉他。
任由他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懵懂的揣测。
我成为太子后,母后更是对我寄予厚望,我必须成为众人眼中完美的太子,事事都要做到最好。
所以也忽略了七弟,他变得叛逆乖张,处处与母后针锋相对,我们兄弟三人之间也渐行渐远……
……
慕凌霜听着故事,心中五味杂陈,她听到原主父母死去的时候没有哭,听到自己成为太子救赎的时候也没有哭,听到赫连寒在自己的世界里懵懂揣测的时候,眼泪却突然毫无防备的落下来,砸在手背上。
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年幼的她不懂,为什么两个看起来好好的人,突然有一天不再相爱了。
她就好奇的问妈妈,你们究竟怎么了?
妈妈把她抱在怀里哭,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不要问了。
她很乖,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还记得,那一天是她的生日,妈妈给她买了一个草莓蛋糕。她一个人孤独的吃着甜甜的蛋糕,倔强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
心中那些空洞难过,被甜食填满了,从此,她爱上了甜食。遇到不开心的事,只要多吃一点甜的,就都过去了。
长大后,她渐渐地理解了,有些事情确实没有答案。但是她内心深处有个小女孩,还是希望在她问为什么的时候,能有个人耐心的给她解释,哪怕她不懂,只要有一个解释就足够了。m.xiumb.com
那时候的赫连寒,也一定和她一样,只是寂寞的等待有个人告诉自己答案吧。
太子震惊的看着她怔怔掉眼泪,以为是往事回忆伤害了她,急忙道:“霜儿,你怎么哭了?如果你难过了,想要报仇,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她连忙擦了擦眼泪,打断了他,“不是的,太子。”
“知道真相的你恨我吗?”太子郑重的问道。
慕凌霜是占据了原主的身体没错,可是她的思想仍然是一个现代人。
对她来说,就像以观众的身份看一部悲欢离合的苦情电视剧,她可以为电视里情节难过惋惜,伤心落泪。但是她没有责任和义务去继承那些沉重的仇恨……
她从头到尾都只是慕凌霜而已。
太子对她的好,几次三番救她,她都铭记于心。她曾以为太子是因为女主光环爱上她了呢,竟然是一种救赎式的复杂感情。不过,这样也好。
况且就算把自己放在他的身份立场,自己也未必做的比他好。
她努力克制自己悲伤的问情绪,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恨你干嘛啊?这事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我告诉过你,我不是真正的慕凌霜,你却还是对我这么好,说起来应该是我比较愧疚才对。不过,我能感觉到,她一定不会恨你,在她心中,你永远是她的大哥哥。”
她顿了顿又道,“狄荣曾经说,你脸上也是带了层叫人看不穿的面具,那时候我不信,现在终于明白了。作为太子,作为兄长,你总是把自己完美无瑕的一面展现给别人,把悲伤愧疚留给自己,这样负重前行的你,一定很累吧?太子,我真心希望有一天,你能卸下包袱,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
太子这一句,你恨我吗?曾深藏在心中许多年。今日终于说出来了,也得到了答案,反而觉得心中畅快了许多。
“好,我答应你。”太子忽而轻松一笑,如朗月入怀,万千星辰皆失色。
她从他口中了解到,当年的贺家军叛逃,一直下落不明,如今火焰云纹令牌重现,皇上怀疑与太子有关。他因愧疚想保全她,所以选择缄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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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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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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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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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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