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妇产后大出血,得立即行子宫切除手术。”张主任匆匆告知她们,“小钱你去做术前准备。”
钱敏怡便听从指示迅速去电脑上写资料、开单子。
几分钟前产妇因为难产,胎头卡在产道中下不来,迫不得已使用产钳助产。
产钳需要夹在胎儿头两侧再用巧力,将胎儿牵拉出来,这种方式的助产风险极高,器械容易损伤到胎儿以及产妇软产道,不到万不得已产科医生不愿使用,即使要用到产钳,也是由年资高经验足的医生上台。
恰好今晚产房的值班医生是张黎张主任,上了产钳之后胎儿娩出的过程很顺利,但是产妇大量出血难以止住。
产后出血最常见的原因是子宫收缩乏力和软产道的损伤,考虑到使用产钳,乔茜便急急问了句:“产道检查过了吗?有没有损伤?”
她这话一问出口,产房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几个助产士面面相觑,心想这小医生有意思,大主任在这呢,这话就是活脱脱的质疑,这么基本的常识,那还用得着问吗?
乔茜没想到这个层面,她看到产妇已经挂上缩宫素针,还进行了子宫按压,出血量也丝毫不见减少,助产士说子宫不是很软,万一不是子宫收缩乏力呢?
她见没人回答,便拿起橡胶手套,准备再检查一次。
手套刚戴上一半,张主任就发话了:“我刚才已经检查过了,你有这个时间帮着钱敏怡一起去做准备!”
乔茜顿下手中的动作,她是被张主任的语气震慑的,她的眼神满是不耐,似乎还有些生气,摆出一副主任的威严。
乔茜冷静下来想想,产妇顺产后检查软产道是最基本的一环,就算没有上产钳,助产士也会检查一遍,这会儿张主任又非常笃定的语气,显得她有些多事。
于是,乔茜默默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退到一边。
子宫切除手术进行得很快,也很顺利,但是大家的心情却一路下沉。
产后收缩乏力的子宫是什么样的呢?较正常情况下略大,并且质地很软,但是这位产妇的子宫明显不是,乔茜预感这子宫估计是白切了,问题并不出在这。
她感到张主任的手有些微的发颤,原本一向高傲自信的人露出慌乱神色,额上沁出涔涔汗珠。
等到手术结束关闭腹腔,产妇已经进入休克状态,但下身还有鲜红色的血液涌出。
“怎么办,主任?”钱敏怡着了慌,她看向张主任,对方却有些呆滞地定在原地,一言不发,眼看着产妇,视线却像定格在别处。
“再检查一遍产道,必须找到出血点,止住源头!”乔茜此刻有点想哭,她不明白自己刚干嘛去了,为什么要脱下手套,为什么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退缩了?!
恰在这时手术室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周文瑛,她今晚备班,不知怎么得知了情况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来了个主持大局的人,就像给大家打了针定心剂,抢救有条不紊地展开,周文瑛已经戴上手套,对乔茜道:“让我来吧。”
众所周知妇产科的周主任和张主任平时看着和平相处,却是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耕好各自的一亩三分地,对自己床位上的病人负责,但是遇到这种情况,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私人恩怨完全不值一提,更没有必要区分眼下这是谁的病人,谁来负责,因为一切都是职责所在,不容推却。
终于,周文瑛在病人的阴道壁找到一个出血点,很隐蔽,但是有鲜血汩汩涌出,立即做了缝合,但产妇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转入重症监护病房。
两天之后,产妇宣告不治身亡,几乎是轰动了整个榆城的医疗界。
这不是一桩简单的医疗事故,而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过失,论起责任,主要是当时产房的助产士和张主任。
助产士因为张主任亲自检查过软产道,便抱着百分百信任权威的态度未再做一遍检查。而张主任,疏漏了一个小小的出血点,一门心思考虑是宫缩乏力引起的大出血。
按理说一个经验丰富的主任级医师,怎么会在这种阴沟里翻船?可追根溯源,一切又有迹可循。
据说在几年前,张黎接触过一个产后因宫缩乏力大出血的产妇,因为没有当机立断实行子宫切除手术,差点造成产妇生命危险,这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或许是这个原因,遇到类似的情况她便惯性地往那方面去想,只想着尽快手术,没有考虑更全面,再加上向来的自负与骄傲让她接受不了一个小小主治医生的质疑,也因此耽误病情。
作为乔茜本身,尽管科室里的同事包括周主任都开导她,当时的情况错不在她,可她还是陷入深深的自责,她也在场,是当事医生之一,却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流逝,难道可以说没有责任吗?她什么也没做,后来什么也做不了。
她一遍一遍去想,如果当时自己再坚定一点,态度再强硬一点,没有因为张主任一句话一个眼神而退缩,如果她再仔细地检查一遍,后果是不是完全不同?
可是“如果”两个字往往最让人绝望,因为世界上本没有“如果”。
张黎自事发之后再没来上过班,也许是院方出于保护她的目的,让她暂时停职。
产妇的家属安静得有点反常,通常发生这种意外,医生又难辞其咎,早就有人来闹事,出一口气,或者寻得更多的补偿,可是都没有,大概是正是因为深陷在悲伤中,无瑕顾及其他。www.xiumb.com
自事发那天之后,乔茜对秦睿态度冷淡,两天时间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偶尔打照面,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
秦睿把这归结于那件事故对她的影响,又怕她一个人钻牛角尖想不开,苦于找不到机会开导她,这种时候,他希望自己能在她身边。
也确实,最近陆妍那起医疗事故,还有自己亲身经历的这件事,让乔茜有种如临深渊,如坠冰窟的感觉,她已没有心思去考虑其他问题。
下班之后乔茜照例去看望乔卫明,他对于医院发生的事情多少有点耳闻,乔卫明不懂医,他有着所有群众共同的疑问:医生理应救死扶伤,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舆论一边倒,这次确实是医生的过错。
乔卫明反复问女儿:“那天你也是值班医生,那你到底有没有责任?”他虽算得上是个慈父,但也有教师惯有的严厉,事关人命,他希望得到女儿一个否定的答复。
可乔茜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努力压抑着什么。
李爱萍看得出来,再问下去她估计得哭了,这次站在自己女儿这边,呵斥老伴:“你养好你的病,瞎操什么心?再说你懂个什么?”
乔卫明一噎,眼看着李爱萍将女儿推出病房,“今晚我在这边守着,你回去好好休息,这些天也很累了。”
乔茜点了点头,也没回头看一眼,带了点仓皇而逃的意味,心里足够内疚自责,不想再接受来自父亲的盘问。
李爱萍回头指责乔卫明:“你难道就看不出来吗?要是跟她没关系她能这样吗?”她叹了口气,“出了事情,当班医生有哪个能免责呢?”
乔卫明看了老伴一眼,陷入沉默。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空气少了凛冽之气,风吹在脸上造不成太大的杀伤力,傍晚六点多,暮色已经全面降临。
乔茜低头走着,心不在焉,没有察觉身后传来电瓶车喇叭激烈的鸣响,眼看电瓶车就要失控往她身上蹭去,背后一个人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把她拉进一个怀里。
熟悉的外套,熟悉的气息,乔茜根本不需要思考,她呆愣愣地抬起头,看到一双拧起的深邃的眉眼。
走路也是这样魂不守舍,秦睿“啧”了一下,随即他看到她深陷的眼窝,有些呆滞的眼神,还有眼下明显的青影,很是憔悴,这几天肯定不好过,原本张口即来的责备便生生咽了下去。
秦睿了解,事发后上头来调查了解情况,因为张黎被停职,只剩下乔茜、钱敏怡还有两三个在场的助产士,她们被要求一遍遍回忆和复述当时的情况,事无巨细,不能漏掉一丝一毫的细节,单是这种重复,就足够让人麻木而悲伤,更何况还要承受各方面的压力。
秦睿没再说话,走在她的左手边,伸手将她搂了搂。
乔茜将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低头看路面,本能的有些抗拒,“这样被看到不太好吧。”
秦睿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些,“怕什么?你以为是中学生早恋害怕被父母抓包?”
乔茜叹了口气,是啊,她光明正大谈个恋爱为什么不行?当下她的脑细胞不够用,也不再细想,被秦睿带着回到他家。
“想吃什么?”秦睿帮她把外套脱下,挂在玄关处,一边问她。
“随便吧。”乔茜没什么情绪,更没什么胃口。
秦睿想了想,让她先坐在客厅里看会电视,自己走进浴室先洗澡,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乔茜听着浴室的冲水声,不停更换电视频道,有些迟滞的大脑无法集中思维,不一会儿传来敲门声,她极不情愿地起身去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有些发懵。
一对老夫妻,年纪看上去比她父母稍大些,脸上布满超越年龄的褶皱,衣着朴素,听口音不是本市人。
他们满是困惑地看着乔茜,上下打量她,乔茜也被看得很困惑。
“请问……你们找谁?”
老爷子毫不避讳地往里张望了一下,再看着乔茜:“请问,秦睿是住在这里吗?”
乔茜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你们要找他吗?他在洗澡,要不坐一下,估计很快。”
她只听秦睿说过他妈妈在他初中那会已经过世,他父亲是外科医生,在另一个城市,所以这对老夫妻跟秦睿是什么关系?找他又是什么事?
乔茜虽好奇,但她没问出口。
老夫妻俩对视一眼,这次老年妇女先开了口,她涨红了脸气愤道:“果然是这样,我只听说他们外科医生私底下乱得很,没想到秦睿也是这样的人,还搞金屋藏娇这一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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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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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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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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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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