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要来的暴风雨,乔茜没有太意外,只是她对于这种状况仍旧缺乏沟通经验,只能逼迫自己保持镇定,说出的话却有些气息不稳,“当时的情况下,只有这一个选择,出血量太大,我们试过子宫动脉捆绑,可根本不奏效……”
王志友不管这些,他和所有失去理智的家属一样,看到的只是结果。
“我老婆好端端的送进来,现在却躺在重症监护室,还有我的孩子,之前也是你跟我说尽量等临近足月再剖腹产,现在新生儿科医生跟我说他肺部还不成熟,还需要放在暖箱里,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赔?!”
入院时的医患沟通,已经分析过最坏的可能,几乎所有家属都会签字,表示理解和接受,可是当坏的可能真的发生,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乔茜据理力争:“我收她入院那会,怎么可以说是好端端的呢?本来就有持续的出血,凶险性前置胎盘,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大出血,刚才只能说是这个炸弹爆炸了,是不得已才手术,我们也希望胎儿成熟再生产!”Χiυmъ.cοΜ
王志友抬手指了指新生儿icu的方向,“剖宫产手术是我同意做的,可是我没让你们把子宫切了,要是孩子活不下来,我们以后还怎么要孩子?我怎么跟我父母交代?!”
绕来绕去又绕回原来的问题,也是最大的问题,乔茜扶额,她疲于再做一遍解释,再解释一遍的结果还是不被理解,抑或他根本不想要去理解。胸腔里几点星星之火在撩动,欠一小阵风就能成燎原之势。
“你们医生,总是选择对你们来说最简便的方式,就不能再努力努力吗?我老婆才27岁,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就没有了子宫,没有了生育能力,她还能算是个女人吗?”
王志友边说边戳着自己心窝子,没有了之前的优柔寡断,一副能说会道的模样,对着围观的几个群众,企图博取共鸣,“你们看看,他们这些医生,根本不帮病人考虑。”
“呵!”只有乔茜听到自己的冷笑,心里有一只手在拼命拉扯着,它叫她冷静,保持理智,可是胸腔中那把无名之火还是开始燃烧——看吧,三个多小时的抢救换来的就是这种局面。
乔茜低着头,不去看王志友的反应,此刻说出的话就跟她的心一样冷,“当时的情况,心脏已经骤停一次,不做子宫切除最终只能是死路一条,多犹豫一分钟,她就离死亡更近一步。”全程旁观的急诊护士张一曼,正纠结着要不要通知行政值班,听乔茜这么说,也了解了个大概,她有点气愤,便脱口质问那个家属:“乔医生说的对!当时情况那么危险,你只是想着给自己父母一个交代,那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怎么给你老婆父母交代?”
王志友瞬间哑然。
围观人群不知谁说了句:“就是啊,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年轻就走了让父母怎么接受?”其余的人纷纷应和。
“现在好歹她捡回一条命,一条命跟一个子宫比起来,哪个重要,请你自己考量。”乔茜声音有些发颤,“况且,就算,就算她保住了子宫,怀三胎的时候子宫上可是有两道疤,胎盘植入的可能性更大,站在专业角度,产科医生都会劝你们三思,你真的要她再搏一次命?”
那些围观的人,似乎已经忘了来这的目的,驻足在这原本是想看一场闹剧,哪晓得这个女医生看着年轻,却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根本就是那个男人没有道理嘛。
他们散去之前还不忘对王志友指指点点,无非就是指责他的冷酷自私,不顾老婆死活。
“你放心,以后你生孩子要是有危险我一定选择保大人。”一个小青年对着自己女朋友说。
“以后让女儿谈对象的时候看看清楚对方到底什么为人。”另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
“……”
忽略那些围观群众的指点和议论,乔茜一番话已然触到王志友痛处,自始至终他都将自己妻子的生命安全摆在最后一位。
他跟前妻四年都没有要到孩子,被父母催着接受各种治疗,哪里有好的医院、好的医生便不辞辛劳地去求医,甚至试过各种偏方,生活似乎只是围绕着要小孩这件事,最终前妻受不了压力,婚姻也走向终点。
跟张岚在一起才几个月就已经顺利要上小孩,王志友欣喜若狂,一家人对这个孩子有很高的期待,谁能想到会是现今这个局面,只能说这是他的命。
乔茜见王志友很久没有反应,抬起头看他,她一宿没合眼,脸色有些发白,眼下青影很重,那一眼原本不带任何感情,却看得王志友心里发憷,心虚地理解为是乔医生对他自私狭隘的讥讽。
那一瞬间,他将在命运面前的无力感,自动转化为愤懑,抑或是极度的羞怒,他红了眼,伸手猛地推了一把面前的乔医生,“你们医生说是治病救人,但一个个冷酷无情,你知道什么就在这乱说话?!”
乔茜猝不及防,身体失重,直直向后栽去,秦睿已经在那站了一会,起先他只是看着这场闹剧,没有干预,见此情景反应迅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乔茜扶稳。
漆黑的双眼聚集着怒意看向王志友,就像黑夜中涨起的潮水,他的拳头紧握,咬了咬后牙槽,可最终还是压抑着缓缓松开拳头。
王志友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原本就不占理,现在冷静下来,又被这个男医生的神情震慑,正不知如何收场,却见乔医生跑着出了急诊大厅,而那个男医生也没再看他一眼,追了出去。
留下王志友站在那里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乔茜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单薄的衣料抵不住室外接近零度的气温,她颤抖着手在白大褂口袋里急急地翻寻什么。
“在找什么?”身后秦睿的声音,不用看乔茜也能想象他微微拧眉的表情。
她终于想起,前几天答应秦睿要戒烟,便把半包烟和一支打火机扔进垃圾桶,虽然她本来就没有烟瘾。
此刻她有些懊恼。
“你站在那里看了多久?”乔茜转移目标,只能冲着亲近的人撒气,他居然只是像那些吃瓜群众一样旁观。
秦睿站在上风处替她挡风,他敞着白大褂,乔茜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腔的温度。
“你不能老是指望别人来帮你收拾烂摊子,总要学会自己面对这些纠纷。”秦睿认真地评价:“刚才做的就比之前有进步。”
乔茜抬眼看他,有丝狐疑,“你是不是又要说‘但是’?”
秦睿也不急着回答,从白大褂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颗糖,剥去糖纸,塞进乔茜嘴巴里。
乔茜很喜欢甜的食物,似乎对甜食还有些依赖,此刻口腔里被甜腻的味道充斥,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秦睿笑了笑,借着昏暗的光线观察她细微的表情,见她拢起的眉头渐有舒展的趋势,便顺着台阶往上,“但是,你不要因为对方表现出来的不理智,就认为医患关系只有对立的一面。谈话前先站在对方立场上帮他想一想,表达一下理解的心情,不能一味指责对方认知上的不足。”
“太生硬,太冷酷,太无情。”秦睿最后摇头总结。
乔茜慢慢冷静下来,理智归位,她按照秦睿说的,试着换位思考:原本欢天喜地地迎接一个新生命,结果老婆住进icu并且以后再不能生育,小孩早产生死难料,确实,王志友的处境很难。
可因为他的态度,乔茜自省从来没有表达对他的同情,可她还是不能理解王志友的行为,“再怎么样也不能把怒气撒在医护人员身上吧?我们三个多小时抢救几乎要崩溃,不求他理解,不求他感激,他居然还推我!”
乔茜吸了吸鼻子,只有在秦睿面前她才会表现自己的不平,甚至委屈。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秦睿平静道,他顺手揉了揉乔茜头发,安抚她。
就像刚才,他看到乔茜被人欺负,心里闪过甩下白大褂回敬他一拳的冲动,可是他真要那样做了,冲动的最终结果只是把事情搞得更糟,他的职业,和他身份所代表的一个群体,不允许他那样做。
“所以,时刻保持冷静和理智,对谁都很重要,我们无法强求别人,但可以自我要求。”
秦睿的声音温温润润,却让人清醒,也能抚平内心的焦灼和不安,乔茜仰头去看他,她喜欢的人成熟、并且沉稳,即使在黑暗里也会闪闪发光。
她搓了搓冻得冰冷的双手,伸进秦睿后腰取暖,顺势偎进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
“有你在真好。”
秦睿于她,从未改变,他就像是人生路生的一盏灯塔,指引她前行,每每迷惘不知所措,他三言两语就能安抚她的内心,让她重拾坚定。
秦睿将她拥得更紧些,似乎要把身体的热度全都传递给她,乔茜也贪恋她身上的气息,谁都舍不得松开,分明是接近冰冻的气温,并没有觉得太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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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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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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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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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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