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产生了兴趣。
他曾偷偷派人打听过,知道她的名字叫雪千重,白鵺族少女,去年才被白鵺族族长送进鸾宫,进了他的天寅宫做了仙婢。
可由于那个棱角分明的性子,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惹了不少是非,成了天演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刺头。以及萦绕在她身边的那些流言蜚语,让众人对她的抵触更加深了几分。大家排挤她,她也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独来独往。
他没事的时候喜欢站在天寅宫最高的摘星阁上俯瞰宫内境况。
这一日,也是站在摘星阁上,他的目光追随的一只黑猫来到移到后花园的假山附近。一身紫衣的她兀然闯入他的视野。
她总是穿紫衣,大概是很喜欢这个颜色。把她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烘托得更加冷漠傲然了。
小黑猫很粘人,看见她,贴着脚踝蹭了蹭。她一脸嫌恶地把它踢开,站在假山下,静静发了会儿呆。发呆的同时,眼泪就从眼眶里涌出来了,她也不去擦,任其流着。等流够了,拿袖子把泪痕拭去,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孤傲淡漠,仿佛刚刚的那一丝儿软弱只是一场幻觉。
他嘴里微勾,轻轻地笑了,自言自语道:“原来你也会有软弱的一面么,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明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却引起了她的注意,眸子往上一瞭,狠狠朝他所在位置剜了一眼。
距离太远,又有珠帘隔着,她想必看不到他。可摘星阁是个什么地方她总该知道吧,竟然还敢拿眼睛剜他,真是胆大包天。
但他堂堂一族皇子,又岂会跟她一般见识,一笑了之罢了。
他身子弱,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天生缺失元灵,法力半点没有不说,寿命也跟普通凡人无异。之所以活到现在,全靠灵草续命。除此之外,每隔个三五十年,他还要去灵墟的天池里滋养数月,温补灵体,以达到永葆青春的目的。
这次去和上次一样,待了六个月。六个月后从灵墟回来,雪千重已经不在天寅宫了。
她性子傲,与天演宫的其他仙婢势同水火,这样水火不容的关系终在一次小小的摩擦中爆发了,十几个仙婢围攻她一个。她也实在有本事,半点儿没落下风不说,还将那十几个仙婢打了个落花流水。
天寅宫掌事的仙子阅薇为平息众怒,只好将她遣出了天寅宫。
这样没规没矩的人物哪个宫里愿意要,最终雪千重被派去了看守寒塘。寒塘是上代鸾君天音最爱的一池荷塘,塘里的好多莲花都是她亲手植的,在她寂灭后这片荷塘也随之枯落,莲花死绝,变成了一滩死水。鸾君顾念着母亲,不肯填了这塘,日日派人守着,就盼塘中荷花有起死回生的一天。
扶慎是喜欢去寒塘的。
比起姹紫嫣红的热闹,他更喜欢这芰荷半倒,枯枝败叶的寂凉风情。常来此地散步。不可避免地,与雪千重遇到了。
雪千重在天寅宫呆了一年多,平时只负责洒扫,扶慎的正脸是没见过的。
见他来了,上前喝止,“你谁呀你,不知道这里不能随便进来?”
扶慎淡淡一笑,“离了我的宫,就不拿我当主人了?”
雪千重目露疑惑,“你是?”
“我是扶慎。”他言语温柔。
谁知她听了神情非但没有恭敬起来,反倒露出一抹不屑,“哦,你就是那个废物大皇子啊。”
他微微一愣,不料她会这样直接。北荒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法力就没有生存的资本,尽管凭借着尊贵的身份过着安然无虞的生活,可是他知道,背地里人们都叫他废物的。
好脾气地忽略了雪千重言语上的不恭,他冲她笑道:“没错,我就是那个废物。”
这样一来,雪千重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聊胜于无说了一句你继续看吧,就走开了。
扶慎十天半个月来寒塘一次,雪千重有时候同他说几句话,有时候干脆连个问候也没有,一个人自顾自地在寒塘边舞鞭子。
她舞鞭时的身姿飒爽极了,眼神里揉着杀气,鞭风凌厉,随时随地欲置人于死地的架势。他看了,忍不住问她,“这是哪来的这么大的杀气?”
她不客气地飞来一记眼刀,“要你管?”
他声音依旧温润,“你这个脾气,遇上了我还好,遇上了旁人是要吃亏的。”
她想了想,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儿,咬着唇,倔强道:“我不是有意冲撞你的,我……我只是不太懂得如何与别人好好说话……”
说着话时,她微微颔首,颊边有若有若无的红晕隐现。www.xiumb.com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害羞的样子,笑着说:“这才像一个女孩子嘛。”
她便拿眼睛剜他,他想起上次在摘星阁,她也是这样拿眼睛剜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厉害得不得了的姑娘呢。
生辰的时候他的二弟扶丞过来问他要什么生辰礼物,他想了想说鞭子,女孩子用的鞭子,最好是个有来历的法器。
扶丞揶揄他说:“大哥要女孩子用的鞭子是想要送给哪个女孩子呀?”
他笑容愉悦,游刃有余地敷衍自己亲弟弟,“自然是用鞭子的女孩。”
扶丞不负所托,生辰当天送了他一条玄骨鞭。抽上古奇兽獓因的十八节椎骨,浸之以无量山的玄水历时百年炼化而成,名副其实的仙家神器。他把玄骨鞭当做礼物送给她,她诧异地问他,“今天是你的生辰,你却送我礼物?”
他怔怔道:“是啊。”
接着又自嘲一笑,“好像也没有那条族规规定生辰当天不许送别人礼物吧?”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得直截又了当,“殿下可是喜欢我?”
清风拂过,他眼底微澜轻漾,温柔得可以融化万年冰川,“那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
她显然吃了一惊,惊讶过后是冷笑。往前走了十几步,坐在了寒塘的塘沿。望着塘中枯败的莲荷,不无凄凉道:“你知道那些人都怎么说我吗?”
“略有耳闻。”
“他们我的父亲侵犯我,我母亲对此视而不见,甚至纵容。我就杀了我的父母。之所以能进鸾宫,是因为给我们白鵺族的族长睡了,被占了便宜。”
“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流言蜚语,我是不会相信——”
“不。”雪千重打断他,“这些都是真的,不是空穴来风。我身上若是没有污点,清清白白,又怎么会给人家指指点点。”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么,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像我这种出身低微又有着这样不光彩过去的女人怎么配嫁给你。鸾君鸾后不会同意的,你心里估计也膈应。”
冲他扬扬手中的鞭子,“这条玄骨鞭我收下了,本来不该收,但我实在喜欢,谢了,殿下。”
他忘记他是怎么回到天寅宫的了,脚下软绵绵,如踩在云端。脑子里盘桓不去的是她转身离去时的凄凉身影。
他以为他听到的都是假的,都是别人肮脏的臆想,可是当她亲口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肮脏的不是别人嘴而是她本身的时候,他觉得一切的倾塌了。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那么多的肮脏在轮番上演。
他终日活在父母的庇护下,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哪里能想象到她遭受的苦难。
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出来后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向鸾君上疏,求娶白鵺族女子雪千重。第二件是召来白鵺族族长,利用手中的权力,将其赐死在了密室中。
鸾君到底疼爱他,又加上扶幽扶丞给他求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只把他禁足了,没舍得动一根指头。
禁足期间,他拒绝服用任何灵草,生命渐渐流逝。鸾君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了这门亲事。
由此也令他本来坎坷的命运,更加雪上加霜。
雪千重根本就不爱他,她爱的只是他手中的权力,以及能让她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高贵出身。
而令他心碎的是,她丝毫不掩饰这点。
她是个极有天赋的女子,为人处事虽被人万般诟病,在法术修行方面倒是十分灵慧。他送给她的那根玄骨鞭她几乎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驾驭自如了,在此之前不知有多少位仙者试图降服此法器,却惨遭反噬。
有了玄骨鞭这样的仙器辅助,雪千重的法力提升得飞快,渐渐成了星垂野青年一代中的佼佼者,连鸾君亦是对她赞赏有加。
有这样一个矫矫不群的妻子,只能益发衬托出他的平庸。
他知道,她喜欢法力无边的神君,战神一般的人物,一个可以打败她压制住她的男人。可这些,他永远都不可能做到了。
他在她面前黯淡了下来。如一颗星子,在明月的光芒下虺尵。
这一日他特意煮了雪参汤送到她房中,恰巧赶上她要带乌玉出去散步。
乌玉是她养的一头异兽,通身乌黑,形似一头豹子。橙红色的眼睛,亮如火炬,一旦盯上某个人就像两把利剑似的将他盯在那,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从乌玉身上转到她身上,舔了舔舌头,说:“我给你煮了雪参汤,吃过再走吧?”
她淡淡回道:“不吃了。”领着乌玉便往宫门口走去。
一个清丽妩媚的蓝裳少女提着裙摆跨进宫门来,走到雪千重面前,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忘了自己什么出身了是不是?我大哥身子不好,像炖雪参汤这种事合该你来做,端给他吃,现在倒好,整个反过来。我大哥到底是娶了一个老婆啊还是娶了一个祖宗啊?”
雪千重红着眼睛,狠狠瞪着扶幽。乌玉也跟着瞪。如果不是雪千重一直用法力压制着它,估计下一秒就会跳起来扑到扶幽身上。
扶幽才不怕它呢,一脚踹在它脸上,“连养的畜生也不知好歹。”
被激怒了的乌玉跳起来就要咬扶幽,被雪千重重声喝住了。
扶慎忙赶过来拉开扶幽,“你这丫头,又惹是生非,万一被咬了……”
“万一被咬了我就活剥了它跟它主人的皮。”狠狠向雪千重瞪去。
雪千重没吱声,带着乌玉就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他只得沉沉一叹。扶幽忽然捧过他手上雪参汤,“走吧哥,我们不理她了,一起进屋喝雪参汤。”
满满一盅的雪参汤全被扶幽喝光了,喝完了不忘把他天花乱坠地夸一番。他这个妹妹啊,最最能惹他开心了,他也最是宠她。可是不能赢得自己的妻子打心底的尊敬与喜欢,终究还是失落的吧……
她喜欢权力他是知道的,令他不曾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她会为了获得权力对自己下手。
那时六大长老之位出现了一个空缺,鸾君和大祭司都在为此头疼,不知该选谁填补这个空缺才好。她觊觎此位,迫切地想要得到。可按照鸾族不成文的规矩,王族成员的配偶是不允许担要位位的。除非,他死了。
为此,她杀了他。
那一次发病,她偷偷换掉了汤药里的长生草,导致错失了最佳挽救时机。他的生命消殒了。本来他可以安详的离开,可是不知出于愧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在他咽气之前,她对他和盘托出了一切。这才令他在肉体消亡后仍保有一丝怨念在六界。机缘巧合之下被菩提老祖搭救,于一千年后为了妹妹重返了北荒。
只是没想到来到北荒,进了熟悉的鸾宫得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她要改嫁。
对象是鸾族的大祭司,琅琅如玉的人物,一柄戮生剑横扫六合,风姿绝代,是她一直以来倾慕的那类人。
她一身鲜红嫁衣,脸上笑容明艳,就是那样明艳的笑容刺痛了他。那是她从不曾对他展露过的。由怨气铸就的灵魄被激怒了。
趁着众人在大殿喝酒的间隙,他潜入她的房间。她正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等她的郎君呢,烛影摇红,伊人浅笑。
她还疑惑,问道,崔嵬先生怎么来了?在他摘下面具的一瞬间眼底露出惊恐神色,那样的惊恐最终定格在了她眼底。匕首摧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来她的胸口——元灵生长的位置。
他一击而退,她伸出手,企图捞到他的一片袍角,已是不能够了。
她缓缓跪倒在地,胸口的元灵倾泻如瀑,明白这一生算是走到了尽头。凉凉而笑:
“这下子,我们终于互不相欠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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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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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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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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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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