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尘连同之前那些一起奋战的凤族长老们看见局势这样无法挽回地衰败了,心头的戚落一如地上的枯叶。他们缓缓跪下,身后所剩无几的凤军亦纷纷跪了下来,用无声的哀泣来送他们帝尊最后一程。
胤玄用袖摆在扶幽脸上轻轻一拂,拂去了她满脸的血迹,“不要想了,今日他不死死的就是你我,这是谁也不想的事情。”
崔嵬亦掠到扶幽身侧,“君上,机不可失啊。”
寸寸薄灰自扶幽眼底剥落,一层又一层,一片又一片,最终落得干干净净,露出她坚毅而森森的眸色来。头颅微仰,望着淡蓝的长天,语气苍凉而幽远,“机不可失么,那就抓紧时机好了。传令下去,立即对凤军发动总攻。”
三长一短的清亢鸾鸣响彻了青鹿原上空,然而还未等鸾军发起进攻,夙琛消亡的位置上突然冒出一簇火苗,刚开始只是微弱的一星,渐渐地,就烧成了一蓬。火苗愈烧愈蔚然,竟形成了一朵莲花。莲花徐徐上升,半透明红色火莲,华光耀世。扶幽咬着下唇,”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也一样。”胤玄说。接着试探般射出一道冰焰,那道冰焰被火莲吸入其中,眨眼间又变成了威力更大的冰球飞回来反击胤玄,胤玄将其兜入袖中,不动声色地化解了。这时火莲又起了变化,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符文出现在四周,围绕着火莲旋转。扶幽看着那些符文,瞳孔骤然扩大,“上古神文!”
“什么上古神文?”
“刻在夙琛凤凰蛋上的符文,我曾研究过,是一段消失已久的上古神文。如今神文再现,是否预示着……”
“上古神凤,涅槃重生。怕正是我们所担心的……”
果不其然,下一个瞬间,神文飞入火莲内部,火莲徐徐绽放,待莲花盛开到极致,一只通体燃烧着红色烈焰的凤凰飞了出来。
“是帝尊!帝尊浴火重生了!”
青鹿原战场上,凤军激动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明明离黄昏尚早,天边却出现了火烧云,霞光似有一万丈那么长,灿烂无匹。那是被夙琛身上的火烧出来的霞光,美极艳极。
“他生来即带有缺陷,虽贵为火凤,却不具备与这个身份相匹配的实力。我们忙活一场,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扶幽哭笑不得,心头似有无尽的欢喜涌过,欢喜过后,又是无尽的哀愁。
“不管如何,”胤玄横起手中的戮生剑,“准备战斗吧!”
多年以后,当被囚禁于无憾海的万顷碧波之下,面对着平静的水波,扶幽的记忆总会越过历历时空,回到这一天,把这场大战一个细节不漏地重新经历一遍。然后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存在着一个可能,是不是存在着一个关键的节点,只要改变了这个节点,那么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后来她想明白了,没有那样一个节点存在,在茫茫恒河沙数的宇宙里,她所做出的无数个选择促成了今天的她,亦促成了那日无法挽回的结局。她无力改变任何,纵使她贵为高高在上、凌驾众生的神。
火凤腾空,火翼捭阖,交叉成一个贝壳状,再次张开,出现的是身为人形的夙琛。火红的发丝如被烈火染就,凤目微挑,睥睨众生。弹指一挥间,那些才死去不久还未来得及灵化的凤鸟竟然全部复活了。
“上神之力!”
“的确是上神之力。”
“可他明明没有飞升上神,怎么可能使用……”
“上神之力并不一定非得上神才能使用,极个别神祇,无需飞升上神,亦可拥有上神的神力。”
“不是上神,却具备上神的神力,这究竟是一种什么可怕的存在。”
清越的锵鸣声再次响起,是进攻的调子。凤族发起了总攻,夙琛在高空居高临下望着他们,五指间流出猩红的火焰,缠绕着凤鸣。凤鸣在这股火焰的淬炼下,宛若随他的主人一起重生了,剑身化为妖冶的红,两侧盘踞着两条火凤,剑身一振,发出一声清脆至极的凤鸣声。这才是真正的凤鸣,这才是配得起他凤族之主的仙家兵器。
夙琛倨傲地扬起头颅,提起剑,指向地面上的扶幽,过了一会儿,剑尖慢慢左移,落在了扶幽身侧的胤玄身上,双眉一挑。
胤玄见状,侧身对扶幽道:“你和崔嵬去对付凤军,夙琛交给我来对付。”
“不行,他如今实力大涨,你一个人对付不来,我和你一起。”
胤玄的手按在扶幽肩头,“他要的是我。况且现在敌众我寡,没你压阵,我怕我们连一个时辰都撑不到。”
“那我也可以使用上神之力复活……”
“你不可以。”胤玄打断她的话,“别忘了,你飞升上神的天劫是时辰替你挨的,若我所料不差的话,你上神的神格并不完全,之前被夙琛暗算,元灵损伤,花费了不少神力修补,再过度使用神力只会让你的神格进一步崩坏。”
扶幽黯然垂下头。胤玄的话句句正中她要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胤玄的眉眼间忽然漾出万千温柔,手抚上她的青丝,爱怜地摩挲着,“幽幽,就听我这一次好么?”
看着胤玄的眼睛,她重重点了点头。
胤玄踏云前去迎战夙琛,扶幽亦飞身踏入战阵中,碧玉剑出,她再次化身白发碧眼的神女,碧玉剑的每一次挥落,都会有数之不尽的白花落下,它们纷落如雨,都在昭示着一个共同的意义:
杀。
花藤沿着地面游走,扭动如蛇,时而又冲天而起,一条条缠上半空中的凤鸟,把花毒刺入他们的身体,令他们一个个爆体而亡。
扶幽全身都被鲜血浸透了,她讨厌这种感觉,被浓重的血腥味包裹,透不过一丝气来。她抬手捏了一个诀,糊满全身的鲜血消失了,衣裙变得纯白如雪,下次,不管血再怎样溅泼上来,衣裙也都是干干净净、无瑕无垢的。
敌人气势如虹,杀了半天,不见一点减损。
崔嵬上前劝阻,“君上,下令撤退吧,再这样打下去,我方会全军覆没的。”
扶幽看着前赴后继怎么杀也杀不完的敌人,颓然发出一声长叹,“那就撤吧……”眸光转向胤玄于夙琛的交战处,居然不见二人的影子,“大祭司呢?”
“大祭司负责把凤帝引开,为我们拖延时间。我们赶紧撤吧。”
“好。”
扶幽率着鸾军且打且退,很快退入了帝女林中。帝女林的地形复杂如迷宫,且林叶茂密,遮天蔽日,就算是飞上高空也窥不见其中的路径。幸而崔嵬一早勘察过帝女林的地形,熟记心中,这时才在其中行走自如。
凤军进入帝女林不久就失去了鸾军的踪迹,最后只能全部退出。崔嵬带着鸾军躲进了一个山洞,洞中有提前用神力打通的地道,直通星垂野。崔嵬指挥着鸾军经由此路撤退。
扶幽又惊又讶,“你一早就预料到了我会败?”
“不是我,是大祭司。”
“胤玄?”
扶幽怔怔无法言语,这时一个鸾卫过来催促扶幽,“君上,大家都退入地道了,您也赶紧进来吧。”
崔嵬抢着替扶幽答道:“君上随后就到,你们先走吧,回到星垂野后立即去找荇风长老,他自会安排你们。”
那鸾卫还有些犹豫,直到扶幽点了头才遵命而去。等帝女林里只剩下扶幽和崔嵬两个人了,扶幽正色道:“说吧,为什么不让我回星垂野?别用那些哄小孩子的话来敷衍我,我看得出来,你不想让我回去。”
“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君上。并非不想让您回星垂野,是您不能回。”
“你什么意思?”
崔嵬一向平稳的嗓音里难得有了起伏,“在大军出发之前,大祭司就跟荇风长老交代好了,若这一仗胜了,什么事也没有,倘若输了,就会启动青鸾诀,将您逐出星垂野。到时,您会成为鸾族第一个被放逐的君主。”
扶幽的魂魄一下子就飞散了,踉跄退后数步,背脊抵在身后的帝女桑上,靠着帝女桑的支撑方不至倒下,“他这样算计我,他竟然这样算计我。而你……”一根手指指向崔嵬,“竟帮着他对付我!”
“小人知道君上会生气,要杀要刮全凭君上处置。”
“不是生气,是心寒,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抛弃我一次不够,还要抛弃我第二次……”她的眶子里蓄满了泪水,倔强地强忍着,不肯让它落下来。崔嵬下意识伸出一双手,就在那双手即将触碰到扶幽的衣裳时,又慢慢缩了回来。
沙哑的语声,“难道君上还没发现么,您心底其实是憎恨鸾族、憎恨您的子民的,您恨他们在一千年前的那次表决中背叛了您。即使我如何在大祭司面前替您打掩护,说您存着野心,志在北荒,都无法打消他对您的怀疑。他太了解您了,一眼就看穿了连您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掩藏在您内心深处的那些阴暗心思。您没有一统北荒的野心,您有的只是把鸾凤两族拖进无穷无尽战争深渊的险恶用心。您觉得这是一种报复,但大祭司却不能坐视不理,他必须守护鸾族,守护整个星垂野。
此战一输,鸾族岌岌可危,他断不能再容你了,鸾族子民也断不能再容你,驱逐你,是他对你最后的回护。”
扶幽用尽最后的力气问,“他现在在哪里?”
“按照计划,您应该赶紧离开此地,凤军不会一直……”
“我问你他在哪里!”扶幽的一声大吼打断了崔嵬。四目相对中,崔嵬妥协了,“为了拖住凤帝,替你争取更多时间,他引诱着凤帝往西去了。”
扶幽听了立刻就要走。
崔嵬闪身挡住她的去路,“您不能去,凤帝会杀了您的。”
“让开!”
崔嵬一动不动。
“不让是吧,那我就飞出去。”
“外面都是凤族的人,您一旦出去,势必遭到围攻。”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面对扶幽强势的态度,崔嵬再一次妥协了。他领着她拣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出了帝女林,隐去气味,一路往西飞去。
他们是在一处山坳里找到夙琛和胤玄的,当时夙琛一剑刺入胤玄胸膛,元灵破裂,灵力源源不断向外流泻。
“不——”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引得夙琛回转眸光。当看到扶幽时,他微笑而缓慢地把剑抽离了胤玄的胸腔。
扶幽疾奔上前,赶在胤玄的身子落地前抱住了他。胤玄看着她,心中不知是喜是悲,“不是叫你离开么,怎么又不听话,你总是不听话,叫人头疼死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算计我,又一次算计了我知不知道?”
“不会再有下次了。”
一句话,叫扶幽泣不成声。
“幽幽,不哭……”他试图抬起手臂,为她擦擦眼泪,不料牵动伤口,更多的灵力流泻出来了。琇書蛧
“不要动……不要动了……”
“对不起……”
“为什么是对不起”
“为了一切……”
“可若重来一次……”
“倘若重来一次。”他断断续续,“我一定不会抛弃你……不会送你去凤凰原……纵使赔上整个鸾族……我也会把你……把你留在身边……一生珍藏……不离不弃……”风拂大地,胤玄元灵里的灵力随风散了个干净,连同肉体,也一起消失了。
扶幽被泪水模糊了双眼什么也看不清,等到她能看清时,怀里早已空无一物,耳边却还回荡着胤玄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扶幽,好好活着。”可是没了他,她连一个可以恨的人都没有了,究竟要怎样好好活着?
胸腔里骤然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扶幽猛的咳出一口血,形容狼狈地跪伏在地。夙琛冷眼看着她,凉凉吐出一句,“扶幽,你活该。”
崔嵬在一旁戒备地审视,可夙琛却没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忽然化回火凤飞走了。寥落的秋日高空下,树影叠金流翠,三两只蝴蝶突然从树丛里飞出来,绕着扶幽翩翩飞舞。扶幽挣扎着似要站起,身子突然往前一扑,倒在了草地了。雪白的长裙铺开成一把羽扇,容颜寂静,犹如死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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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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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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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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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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