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位长老,青鹿坡之战死了两,剩下来四个。这四个中有两个选择站在扶幽这边。一个是荇风,另一个让扶幽百思不得其解,竟是一直以来与她关系不睦的雪千重。
剩下四位族长,白鵺族素来以雪千重马首是瞻,无条件与她站在了一处。灭蒙、玄鸟与离朱三族站到了胤玄那边。这样一来,局势就很明了了,对他们来说,能用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君换取鸾族少则百年多则千年的和平实在是再划算也没有的了。
扶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泪水涔涔滑落眼眶,继而癫狂大笑起来,周身浮现出月牙形状的黑色煞气。
那些煞气形似弯刀,四处飞窜,把她周围六尺以内的事物一应摧毁的干干净净。
胤玄只是静静站在下面看她发疯。等她疯够了,漠然开口,“表决的结果君上也看到了,君上还待怎样?”
扶幽仰起头,一副心有不甘的神情,一字一句道:“我要求进行青鸾决!”
殿中的人面面相觑。
荇风疑惑道:“君上可是糊涂了,青鸾决不是刚刚才表决过吗?”
“这次我要全部族人参与。”扶幽高傲地仰起头颅,眼神里透露着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绝,她说:“我倒要看看,我鸾君的子民是怎样抛弃他们的女君的。”
由全部族人参与表决的青鸾决乃是最高规格的青鸾决,决不可儿戏。鸾族于星垂野繁衍生息了数万年,统共启动不超过三回。
众人的目光来来回回在胤玄与大长老槭烈身上逡巡,希望他们拿个主意。扶幽冷笑道:“你们看他们两个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君连这点主都做不了了?”
胤玄这才首肯,“一切君上的意思。”
槭烈也表态,“既然大祭司都发话了,老朽也没意见。”
鸾宫后面有一片无叶树林,所谓无叶树就是不生叶子的树。
无叶树的树干光滑细腻,纹理清晰,每每到了盛夏树上便会开出成簇成簇的白花,到秋末则凋零的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了。
青鸾决就是在这长着光秃秃树干的无叶林里进行。
三天时间里,族人将一盏盏绢纱小灯挂满了无叶树林的每一条树枝,挨挨挤挤,错落拥拥,到了第三天夜晚,这些绢纱小灯会自行亮起,颜色分为青红二色。
红色代表同意,青色代表否决。
薄暮冥冥时分,扶幽登上凌波台,眸光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无叶树林的方向。零零星星的,一些灯笼发出了亮光,等到暮色完全笼罩大地的时候,无叶树林内一片红光璀璨。
果然……果然都是红色呢。扶幽忽然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把自己抱成一团,哭的伤心欲绝。
荇风站在山头上,看着脚下的火海一般的红色风光,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结果,君上看了一定很伤心吧。”
“结果是早就预料到的,她求的无非是一个心死。”与荇风一同站在山头上看热闹的雪千重飘飘然道出扶幽心底的思索。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问你,第一次进行青鸾决的时候你为什么点燃了青灯,你不是一向与君上不和的吗?甚至有点讨厌她。”
“我何止讨厌她啊,简直恨不得她在我眼前消失。可是二殿下死了,我现在所能依靠的便只剩下她了,长老院的那群老头子你是知道的,一直排挤我这个外族。我站在他们那头他们并不会对我另眼相看,相反,却可以送君上一个顺水人情。她现在是去凤族为质了,可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说到这里,顺便提醒荇风道:“君上离开之后,我估摸着他们会立刻对我下手,到时候你冷眼旁观就可以了,切记不要帮我说半句话。”
“可是……”
“你即使帮我说话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还会影响你。你是大祭司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们暂时不会动你。有你在,日后也有个关照。”
荇风唯有点头,“那好吧。”
哭到泪水都干了后,扶幽起身整了整裙子,慢慢踱步回了寝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悲伤又一度涌上心头。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姑娘,小时候被别的鸾鸟欺负了,只会没用的哭哭啼啼。等稍稍大了一点,会端公主的架子了,再遇上对她放肆的人,三言两语便可将对方唬住。她还得意个不行,自以为有多了不起。又能有多了不起呢,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自以为是的虚张声势罢了。没了声势给她虚张,她自自然然也就萎了。
如一朵最最鲜艳的花,经霜浴雪,落了一个凋零的结局。
在这样一个孤寂的寒夜里,扶幽终于意识到她黼蔀黻纪的美好年华一去不复返了。前方严阵以待的,将是命运。
但是否就这么逆来顺受被命运裹挟着去了呢,扶幽心里的答应是否定的。
不,不能就这样顺了他们意,她的命运合该握在她自己手里,别人安排的,她不要。这样想着的时候,她身上的力气忽又回来了。坐到梳妆镜前,往脸上扑了点脂粉,使哭泣过的面容看起来不再那么差劲了。从衣橱里拣了一条黑斗篷披在身上,悄悄推开了宫门。
宫人们都歇下了,庭前沉寂宁谧,不时响起一两声虫鸣,是隐在草窠子里的蟋蟀。
半痕新月,印在天上,月光撒的恰到好处,既不太亮也不太暗。守宫门的小哥睡眼乜斜,打着哈欠,扶幽没费啥力气,捏了个隐身诀从他们身旁穿过。
星垂野上的夜风染着秋寒,凉意纷然。扶幽站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头一次觉得天地之大,竟无自己的容身之地。
要去哪里呢?
去投奔醍醐?不行,在天帝的眼皮子底下,不被捉回来才怪。
去找白流寐?可那头居无定所的白蛇又在何处呢?
思来想去,扶幽也没个定论。忽然想起扶丞生前曾跟她提过一嘴,说是当今六界法力最高明的三位乃是战神、风神与北极天宫的紫薇大帝。
战神与紫薇大帝不好造访,风神折丹独自一人隐居在大荒的鞠陵于天,想要见上一面还是容易的。
她身负血海深仇,自然是希望拜一位厉害的师父,学些本事,好为她的家人报仇雪恨。虽然折丹上神性格孤僻,假如她隐姓埋名前去拜访,以她磨人的本事,未必不能令对方收她为徒。
主意既定,扶幽正要变回鸾鸟飞上夜空,一抹冷蓝的衣衫飘然拂过她的眼睫。
胤玄落在扶幽身前,冷凝的面容不怒自威,“跟我回去。”
扶幽直视着他的眼睛,倔强道:“我不。”
“你太任性了。”
“那就再让我任性最后一次吧。”她瞳仁里带着恳求的神色,声音虚弱哀伤到无以复加,“认识你这么久,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我现在只求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一条生路,我不想去凤凰原,一点也不想……”
胤玄左右为难:“可你总该替鸾族的子民考虑考虑,你走了,他们就得死。”
“他们可以逃走啊,为什么一定要坐着等死。凤帝再如何变态也不至于跑来天涯海角一只一只把他们抓回来杀了。”
“这样一来,鸾族势必分崩离析,多少族人花费数万年建立起来的尊荣荡然无存,届时你我就是鸾族的千古罪人,你当真要这样?”
扶幽吸了吸鼻子,“你了解我的,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姑娘,只要损害不到我,其他人的生死甚至鸾族的荣辱我并不放在心上。我这一生,最在乎的便只有自己和家人,现在我所有的亲人皆凋零殆尽,只剩下我茕茕孑立于世间。若连我自己都不替自己打算,谁又能替我打算半分。”
“那先鸾君和二殿下的仇你也不打算报了吗?”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当然是要报的。”
“凭你自己你永远都报不了这个仇,唯有依附于强大的母族你才可能有这个机会。”
“变相地相劝我回去?胤玄,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你这样子说服不了我。你知道么,如果我二哥还在的话,就算拼却阖族覆灭,他也不会把我交出去。”xǐυmь.℃òm
“可是他死了,就死在‘情义’二字上。”
“胤玄你知道吗?你有万般好,可就是这一点讨厌。正是这一点让我们永远也走不到一起。”她擦了擦眼泪,把自己一身凄楚收拾起来,对他说:“好了,我要走了,你不要跟过来了,我是绝不可能跟你回去的。此后山长水阔,浮生漫漫,就当我们从不曾相识吧……”
语毕,变回鸾鸟之身,五色鸾翼在钩月似有若无的冷光映射下微微闪动着异彩。振翅飞向广阔无垠的夜空。
飞出去百丈远的距离后,扶幽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跟他好好的告别,后悔方才说了什么永不曾相识的话,抛开这件事不提,他对她实在好得无可挑剔,她不该、不该对他说那样的话。还有上次咬了他的事,她是有多过分呀。
被悔意驱策着,扶幽不由得回过头去,想要最后看胤玄一眼。正是这一眼,令她身形凝固,瞳孔巨颤。
百丈之外的胤玄,手执天羽弓,箭镞对准的方向,正是她所在的位置。
她忽然就扇不动翅膀了,调了个头,改成正对着胤玄。好像过了一生那么漫长,他们彼此对视着,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成一条笔直红线。然后,胤玄的手兀地一松,追星逐月的一箭沿着那条笔直的红线射过来,线断了,“嘭”的一声,仿若绝弦。
胤玄一箭正中扶幽的右翼,痛意贯穿四肢百骸,她失去平衡,打着旋向下坠落,耳旁风声呼啸。鲜血滴滴答答似雨落。他犹嫌不够,紧接着射穿了她的左翼。
折翼之痛,铭心刻骨。
哀鸣划破凄沉夜色。她像一只垂死的蝴蝶沉沉落地,鲜血洇湿了身下的草地。绮年玉华里,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全部的热望与相思寸寸成灰。
两天后,凤族来接鸾君的仪队上,与他擦肩的那一刹,眸光轻轻扫过他的平静无波面容,蛾眉曼睩的一张脸,妩媚生姿道:“你最好日日夜夜祈祷,祈祷我死在那里烂在那里,永远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他只回了她一句话。
“我会接你回来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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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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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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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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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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