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这么想救人,就让她带路好了。”程让看了眼梁岷,梁岷沉默地回视着他。
这洞口并不圆润,而是四四方方,与其说是洞,不如说是不知哪个年代修筑的通风口,里头黑幽幽的一片,还有一股不详的腥味。
程让递给梁岷一顶探照头盔,示意她进去,梁岷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两人交错的瞬间,程让低声道:“这些人毫无道义可讲,你说那些有什么用?”
梁岷眼光一闪,“我自然知道,激他们而已。”
她不信这些刀口舔血的男人会没有血性。
程让见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与理智,也就不再多话。
梁岷戴好头盔,手抓着通风口,半截身体钻了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头顶的灯光照亮了漆黑通道的一小部分,梁岷才发现这通风口的建筑工艺十分原始,都是直接采割大块的原石而垒砌的,不要说设置什么机关了,连平整光滑都很难做到。
就是不知道这些石块上经年累月地积累了什么污垢,湿湿黏黏的,还有股腥燥味。
梁岷心里纳闷,却也没时间多想,只手脚并用地向前摸索着,期望赶紧找到关九。
迅速行进间,她的腿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下。
“嘶——”猝不及防的梁岷呈俯趴式栽了下去,幸亏底下没有尖锐的石子,因此她只是把下巴磕青了。
“出咩事啦?”后头的荣山听见声响,梁岷忍着下巴的遽痛说道:“没什么,绊了一跤。”
后头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嗤笑声,梁岷也没心情理会。
突然,跟在她身后的程让拍了拍她,狭窄的通道里完成不了转身的动作,因此梁岷只是奇怪地顿了顿,“怎么了?”
程让沉声道:“是头发。”
听见这两个字眼,梁岷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什么?”
“勾在你脚上的东西是头发。”程让道:“这里面怎么会有这么长的头发?”
梁岷瞬间回想起那从泥潭底下涌起来的大团大团黑发,缠裹着她往最深处坠去,就像水鬼的手一样,那种濒临窒息的恐惧感至今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这时,后头那帮刚还嘲笑梁岷的人中也发出了摔跤跌倒的哎哟声,紧接着就有人骂道:“娘的!哪来的头发啊!”
突然有一个声音蓦地响起,“这、这是水鬼的头发……我听这一带的人说,澜沧江里自古就有水鬼,以前还有人把它当成河神,进贡童男童女。现在没人往江里扔小孩了,那些水鬼就会时不时爬上岸,用头发卷住过往的人拖下水去溺毙。”
荣山听罢,冷笑道:“瞎嚷什么!真有水鬼倒是来试一试,看它是不是皮糙肉厚地能防枪子!”
那人有了前几个伙计的前车之鉴,怕荣山甩手给自己一枪,就讷讷闭嘴了。
梁岷心里却嘀咕着这番话,后背不禁冒出些许冷汗,一股没由来的阴风钻进了她身体的各个毛孔。
她只好强迫自己不要多想,眼下救关九要紧,这番思绪一转,倒是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梁岷动作一顿,“程让,孔眉呢?”
程让显然也是愣了一下。那个时候情况十分混乱,又是危机万分的关头,他和孔眉一起跳下阴河后,因见梁岷大愣在河中被大火烧身,便一把拽住人往岸上跑,竟然是忘了身后的孔眉!
梁岷听他无回答,也猜到了几分。孔眉肯定是被落下了,如果运气好,那她应该已经成功上岸,只是和他们走散了而已,如果运气不好……
梁岷摇了摇头,不敢再想。
“先走吧,等会儿我会去找的。”程让在她身后低声道。
梁岷知道他这是安慰之词,但也没办法责怪,说到底程让是为了救她才落下孔眉的,更何况现在这个情况,他们自身都难保,又谈什么回头救人。
梁岷心有愧疚,但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个情况她早在孔眉他们进洞前就提醒过了,这是……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
梁岷沉下眼,平复心绪继续往前探去。笔直向下的通道爬起来十分费力,粗糙不平不说,有的地方因为湿滑难踩,梁岷几次都没踩稳而擦着地面滑了下去,亏得程让及时拉住,不然她非得摔个头破血流不可。
如此这般,半个钟头走下来,梁岷也知道自己的手掌都已经磨破了,黏乎乎的血液糊满了双手,在石块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血掌印。
梁岷努力忽略这些刺痛,渐渐也就麻木了,她抬头望去,只见漆黑的不远处已经能看到一个方形的白点了,不由一喜,那是出口!
她加快速度往前爬了几步,出口处吹进来的流动气流越来越强劲,梁岷不禁抬手挡了下眼睛,用生理泪水冲掉沙砾后,她的半个身子就已经探出了通风口。
一阵强劲的罡风刮过,程让抬手拉了下她,梁岷挥了挥,抬眼望去,不禁咂舌。
原来这山中通道的尽头竟是一处天坑!
只见这天洞的容积巨大,底部与水位极深的地下河相连接,直上直下的碳酸盐岩层壁足有几百米,古老蓊郁的树木沿着井状的圈状岩壁卯足了劲生长。
“妈的,这石头坑也忒深了吧!”一个伙计唾骂道,“要是从上边滑下来,非摔成肉泥啊!”
从通道里出来的众人仰望着这史前巨坑,真真犹如蝼蚁一般。
梁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在周围找寻关九的踪迹。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里既然是山中水系汇聚之地,又有丛生的莽林,那黑鳞巨蟒没道理不在这个食物和水兼备的风水宝地‘扎营’!
果然,在河岸边一片被压倒的灌木边,梁岷心惊胆战地发现了大量的血迹,那是蟒蛇咬着猎物拖行的痕迹,但这血量……
梁岷赶紧晃了晃脑袋,冷静下来沿着血迹的方向追去。
“喂,臭丫头,你跑哪去!”荣山队伍里的人恶声恶气道。
荣山抬手制止他,眯了下眼,“跟上。”
灌木中不知是人还是蛇的血迹一路向前延伸,梁岷气喘吁吁地劈开两侧半人高的原始植被,脸上依旧被划出了道道细小的伤口,她擦了下脸,毫不意外地蹭了一手背的血。
但她却无暇顾及,因为血迹断断续续,直到岩壁中的一处山洞前彻底消失了。
这时,程让突然伸手一把拦住梁岷,梁岷皱眉,程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梁岷安静下来,这才听见左侧密集的灌木中发出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瞬间屏气呼吸。
程让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警惕,示意梁岷留在原地,手下迅速地拆枪装膛,然后抬手拂开眼前的树枝向前走去。
他穿过虬结缠绕的树藤,就见眼前丛生的灌木被压倒了一片,一个黑压压的血人卧躺在那里!
程让一惊,竟然是关九!
就在这时,梁岷突然对着他的背后大叫了一声,“小心!”
程让反应极快,看也不看反手就对背后袭来的黑影连开了三枪!
那弓起身子的巨蟒往后一缩,切切实实地挨了三下,整个倒三角的扁平蛇头瞬间血肉模糊。
那黑蟒之前本就吃了几顿枪子,这会儿完全狂怒了,粗壮的蛇尾摆起一阵腥膻的罡风,劈头盖脸地就朝程让打去!
梁岷大惊,蛇尾的力道有多大她是清楚的,这无异于铁锤的一击不把人打残也是把人卷到半空绞杀!
程让虽然速度极快地后撤,躲过了致命的一击,但仍被蟒蛇巨大的蛇尾给掀翻在地,就在刹那间,那蛇尾就极速地窜过草地,紧紧缠裹住了他的身体!
令人牙酸的绞骨声传来,程让闷哼一声,鲜血从口鼻中涌出,梁岷大惊失色,唯恐程让的内脏都被搅碎,急得大喊道:“快救人!”
然后没等荣山的人行动,就捡起程让掉落在地上的枪冲上前去,瞄准蛇头嘭嘭嘭开火。
梁岷的射击水平似乎是至今为止老天唯一给她开的挂,几颗子弹以极高的精准度射中了蟒蛇的眼睛,但枪支巨大的后坐力让她手腕险些脱臼。
另一头,那黑蟒遽然瞎了眼睛,疼得整个蛇身都弓了起来,卷起程让猛地朝岩壁拍去。说时迟那时快,程让却抓住了它吃痛的一瞬间,滑出袖中军刺朝放松的蟒身狠狠扎下,腥臭的血液喷溅出来,黑蟒尖啸一声,立即摆头甩开了他。
程让给它甩了一下,撞到岩壁上翻身而下,满脸是血。
接着荣山的人围住了已经重伤的黑蟒齐力开火,一时间硝烟弥漫,枪声轰鸣。这吃人无数的黑色巨蟒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掼在了地上。
梁岷冲过去扶起程让,“你怎么样?”
程让擦掉眼睛上的血,低咳了一声,“没事。”梁岷听他嗓音沙哑,说话间嘴中还有鲜血不断冒出,料定他定是被那蟒蛇伤了五脏。因此急忙把人扶到相对平坦的地方,让他靠在岩壁上。
梁岷神色焦急,程让有些虚弱地看了眼她,突然扯起一抹笑,“原来你也会为我着急啊……”
“废话!你难道不是人啊!”就算出于同类相惜,她也会担心他的啊,更何况她还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前死掉。
梁岷现在只恨自己学了个兽医,不知如何处理程让的伤势,因此心情极糟,口吻自然好不了。
程让见她急得团团转,倏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梁岷一愣。
程让靠着岩壁艰难地喘了口气,闭了闭眼,“关九在那边……灌木里,我刚才看到了……”
“什么!”梁岷激动地反攥住他的手。
程让睁开眼,指了指方才黑蟒窜出来的灌木丛。
下一刻,手心的温度瞬间消失。
程让怔了怔,看着梁岷焦急忙慌跑远的身影,神情无奈却苦涩。
他低下头,有些无力地握了握空拳,看着空无一物的五指,突然释然地笑出了声。
原来……不是先遇到的就是赢家嘛……xǐυmь.℃òm
“你没带伞吗?”背着书包的女孩犹豫再三,才迈进了她家旁边那条熟悉的狭窄小巷,走向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少年。
少年抱着膝盖,被雨水打湿的刘海结成了一绺一绺,浓密的睫毛下眼睛漆黑,却没有任何情绪。
女孩看着这么一双眼睛,突然间蹲下身,把自己撑开的伞放在少年的身后,虽然那把小小的花伞只能为长手长脚的少年挡住后背的一小块雨。
“梁岷,你跑哪去了?你爸在喊你呢!”巷子外面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
“哦,来了!”女孩应了一声,然后顶着书包跑远了。
很多年后,女生撑着伞看着在雨中浑身湿透的男人,神色讪讪,满是认错人后的尴尬。
四目相对,却是无言;
纵使相逢,已是无言。
“我远方老表的女儿,梁岷。非跟着来。”
是么……男人接过烟,在明灭的火星间看着女生气呼呼出门的背影,低沉地开口,“关先生出来办事还带家属……”
“那就要拜托程先生照顾着点了……”
…
…
“程让。”
“嘿嘿,我叫梁岷。”
——嗯,我知道……
——澜沧峡谷篇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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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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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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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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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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