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安有邦此时则在认真地把那些已经放凉的茶水,倒在了一边养着的茶宠上。
那是一只已经变得油黑的紫砂蟾蜍。
这是陆家老太爷养的。老太爷去世也二十年了,陆茶对他都没什么印象。只是老爷子的东西,大家还是不敢轻易地损毁。老太爷去了,这玩艺摆在陆战的茶几上。等陆战退休,就放在了陆茶的茶几上,它好像才是陆家不变的灵魂。
“问你话呢!”陆茶回头轻斥道。
“难!”安有邦头也不抬,好一会儿,才蹦了一个字出来。
“我跟你说话,你要回!”陆茶再对着安有邦说了一次。
“是!”安有邦低头应了一声。
安有邦到陆茶身边也刚好五年。他在茶市闲逛时,正好看到绿色茶园在招保安,他应聘了。
那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为自己找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并安心地住到了店里。
天天闻着茶香,过上了一种以往他从没想过的平淡而安定的生活,好像茶叶的味道让他好像觉得心有处安放了。
那时,陆茶刚刚把大本营扎进了茶市。不知道安有邦是幸或者不幸,在安有邦上班没两天时,陆茶有一天回店,也不知怎么了,眼看着就要摔了。
那么巧,安有邦正好在门口,顺手就扶住了她。就这一扶,陆茶立即就把当时就在自己身边,却没伸手扶自己一把的助手辞了,升了安有邦。
安有邦因为那一扶,就成了离茶最近的人。无论茶在哪,他都得跟着。说得好听是私人助理,不好听就是私人保镖、管家、还有司机。而大家也都忘记了他的全名,直接就改叫他为安了,为什么,竟然大家也没想起来。
五年过去了,所有人都习惯了陆茶身边有一个如影随行的安,但是大多数人,很多时候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是气息极弱的一个人,也不爱理人。就算陆茶跟他说话,他也常常听不见,不知道他又神游何方。
“把茶饼收了,带回去给爸爸看。”陆茶又高兴起来,说话的声调都隐隐地上调着。
安这回没再迟疑,收起了还摊在茶几上的那包茶块。但收时,他还是刻意地看了一眼,眉头不着意地轻挑,嘴角也微微地翘了一下。用这个抹黑刘沉白有什么意思?老董事长听她的才怪,小女孩!
他跟在陆茶身边也五年了,今年二十五岁的陆茶,在这明显是男人做主的世界里,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从她接手绿色茶园的那一天起,整个茶市的人都在等着看陆家的笑话。他们都觉得,陆茶不过是暂时的,陆战不过是想打退女儿的自尊心,让她听从家里的安排联姻。
而所有人都知道,陆战夫妇的意思是很明确的,他们还是希望陆茶能从刘、李两家之中挑一家。
刘沉白与李羽是和陆茶从小一起长大的。刘沉白大陆茶四岁,今年二十九,而李羽与陆茶是同岁,但也大月份。因为女孩原本就比男孩早熟,他们三人中,李羽反而是显得最小的那个。
在茶市看来,赌的不过是选李家或者刘家罢了。刘沉白此时表现出的,就是势在必得的强硬态势。
安虽说不爱说话,也不怎么理人,但外头的事,他知道得并不少。他每天送茶回家之后,还会回店里睡觉。睡觉之前,总得在店外坐坐,那时身边就会聚集一堆人,向他打听八卦。然后,他就可以听到各种不同的猜想,目前为止,大家也更看好刘沉白。
在安看来,陆茶能坚持五年,也算是很了不起了,原本这里就重男轻女,更何况这么巨大的产业,百年的传承,大家都不信,陆茶能自己撑下来,不找合适的人联姻。就算现在,她号称茶叶界的女王,在这传统的世界里,她还是得找个男人作为她的代理人。
但安却也知道,陆茶一个也不会选。
陆茶之前如何,安不知道,但是这五年,安看得很清楚,陆茶防备刘沉白。每一次刘沉白到来时,陆茶就会紧张。一个让她如此防备的人,她怎么可能会选。
至于说那个李羽,就更不用说了,连茶市的人都不看好他。跟李家联姻,除了能得到李家的茶场之外,李羽是啥忙也帮不上的,这对陆家来说,好处来得不明显。
当然,如果真的要赌的话,安宁可把宝压在李羽身上。李羽能带来李家的茶场,而自己又不管事,这对陆茶来说,才是最大的优势。而嫁给刘沉白,那就是刘家把陆家给吞了,陆茶疯了才会这做。
不过安也就胡思乱想一下,把茶叶包好,放进包里。然后继续细心地浇灌着茶宠,就好像啥事也没发生过。
而近期陆茶也开始烦恼这件事了,刘沉白越逼越紧。但她现在还真不敢明确地拒绝。
为何陆茶一接手公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国性的招商,引进合国各地的优质茶叶?还有优质的茶具、茶叶副产品?实现销售的多元化?
其实就是因为绿色茶园能自主的茶场,就只有老太爷留下的十多亩,那产量,也就是自己种着玩。没有自己的原产地,总是陆家人心里永远的一根刺。
从陆战开始,其实当年就在寻找新的原产地,但陆家茶世代茶场就是这座山上的茶树,用的传统制茶之法,想要通过短短几年的经营全面代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找不到代替的原产地,那么她只能走向销售网。努力把自己销售一块做到最强,无可替代。
但陆战还是认为,陆家的根,依旧在制茶上。通过联姻,对陆家来说,其实就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起码通过联姻,如果真的变数,他们还能控制一家的茶叶,陆家也不会措手不及。
陆战也不认为自己是包办了女儿的婚姻,他是觉得这两家的孩子都不错,最重要的是,三家的孩子们一起长大,小时候一块吃一块玩的。而陆茶成年之后,也没别的朋友,想认识别的人也没什么机会,本来就得在两家中挑一个,他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
但这也是他们父女之间最大的分歧所在。陆茶则认为,父亲想得都没错,但在父亲的心里,她难道只值半座茶山?
现在其实对陆茶和陆战来说,就是一场父女之间的博弈,看看最终谁能赢罢了。
而安明显是陆茶自认的心腹,有事自然要跟他说的。
安来到茶的身边其实并不算偶然,这中间也是带了一定的必然性的。
十年前,安在昆明某宾馆有事,而陆茶正在那间宾馆的茶室里办茶会。
那天安只是经过,可是却被那阵阵的茶香所吸引。在那之前,安是不喝茶的。或者说,现在他也不怎么喝。只是那一天,他闻到了家乡的味道。那是家乡茶山的味道,到了采茶的季节,漫山遍野都是那淡淡茶青香。
在外游荡了多年,再闻到这味道,他突然间有了种崩溃的感觉,那天他竟然就那样站在门外待了一下午,而他面前,就是陆茶巨幅的海报,他也记住了,那天沏茶的人是绿色茶园的陆茶。
那之后的五年里,安像着魔一样,追随着陆茶到每一个茶会的地点,就像是一个标准的追星族,陆茶在哪里办品茶会,他就一定会出现在哪。但他从不靠前,只是远远地坐着,静静地品味着茶香。
而在那五年里,安的身边也发生了很多事。终于有一天,安结束了奔波的生活,回到了茶山。熟悉而又陌生的山上,还有幼时常坐的那块青石前游荡了很久,最终去了绿色茶园,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因为只要在这儿,就能天天闻到陆茶沏茶的茶香。
不过原本只是做保安的,为什么没两天就成了特助?这个安表示有点无奈。远观这位大小姐其实真的美得像一幅画。不过,真的走进她的生活,有时安特别想问问刘沉白和李羽,你们真的认识她吗?等真的认识了,还会想娶她吗?
不过,他没敢,只是默默地做安静的安。为了那一抹茶香,他也不想失去现在的工作。
“茶,我来了!”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而门也是应声而开的,是李羽,李家茶庄的独子,也是三家孩子中,唯一从事与茶叶无关工作的人。
李羽自己从事体育用品行业的买卖,他喜欢体育,小时候也练过几天长跑,只是后来受了伤。他对茶叶没什么兴趣,被家里封杀之后,陆茶借钱给他开了一间小的体育用品公司。后来也是陆茶给他介绍了香港某运动品牌的老总,拿到了国内总代理权,才算是走上了正轨,日子过得还不错。
从私交上看,陆茶和李羽的关系最好,两人年纪相近,李羽小时候还住在陆家,跟陆茶一起在昆明读书。又是个能笑能闹的主,陆茶实际一直当他是弟弟!
但李家其实对陆家更重要,刘家刚说了,他们地域大,最早有自己的工厂。刘家的产能虽大,但是李家却一直是陆家忠实的盟友。一直走的高端路线,坚持古法制茶。
再就是,李家老爷子李义性格宽厚,独生子对茶叶又没兴趣,很多事上,他也就没有那么大的企图心,他对茶农们也就更加宽松了。这让李家茶中多了一些人情味,所以,海外客户中,很多是指定要红标的李家茶的。
听说陆家要挑女婿了,李家的老爷子又动了心,儿子指不上总能指望媳妇吧!再说这些年,没有茶的帮助,儿子也没这么顺利,所以李家对陆茶的期待很大。xiumb.com
“你怎么来了?”陆茶手上刚洗的茶壶递给了安,自己坐回了刚刚的位置。
“来送茶,这是样品。”李羽忙递上一个小包。里面有饼茶、陀茶,还有一小罐红茶。
陆茶只拆了饼茶,倒不是不信,而只是看看今年的品质。茶叶就是这样,就算是同一棵茶树的茶叶,同一个人采的,同一批人制的,但每年的口味都不尽相同,这有时反而是陆茶最为期待的一件事。
安看了一眼,把李家生饼的壶拿了下来,放在了茶盘上,那下面其实还是温杯器。在陆茶用茶刀撬开茶饼的时候,茶壶与刚刚的号杯已经被洗干净了,等着过一会儿,沏茶时,茶壶、茶杯都是热的。
安不懂茶,什么绿标、红标;熟茶、生茶有什么区别的,他真的不懂。等着茶香出来时,安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与刚刚的刘家茶好像真有不同。
如果说刚刚刘家的茶香是初春时的清香,那么,此时,李家茶,就是浓浓的秋意。安好像看到了自己老家门口的凤凰树,开满了红色的花,他的嘴角都不禁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回头真要跟李伯伯学学制茶了,上回拜托他拍茶膏的制作,电视台的人跟我说,简直就可以载入史册。”陆茶和李羽随意多了,边说边沏茶,拿出号杯,还是三份,一样,沏了八次。八泡的茶汁从深到浅,惟一相同的是,茶汁从头到尾清亮纯净,没一点茶渣。
“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我爸亲手做的?这个当聘礼,你嫌不嫌少?”李羽瞪了她一眼。
“又想玩什么花样,不会是你真想把李家茶园给卖了吧?”陆茶放下了茶壶,盯着他的眼睛。
他从小就表现出对茶叶的不屑,突然跑来送茶,又这么直白地问到了她的归属,她不禁有点担心了。
“我是想,如果选我,我正好有事跟你谈。”李羽纠结了一下,还不禁左右看了一下。不过他却没有让安出去的意思,而安也没有想到,他又华丽地走神了。
陆茶却回头看了安一眼,递给了他一杯茶,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之后,才淡然地敲了李羽一下,“如果是生意,不用拿婚约当保障;如果是借钱,也可以直说,我能力以内,一定不会拒绝你。”
“是生意,不过如果你选我,就算我们合伙,我不问你要合伙的钱!”李羽白了陆茶一眼,“能选我吗?你不用顾忌沉白,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无论选谁,我们都不会生气的。”
“唉!是啊,无论选你们哪一个,我都会很幸福,羽你很可爱,和你在一起会很开心,没有那多负担;而沉白,沉白是大哥,有事时,累时和沉白谈谈会很安心。我不想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陆茶幽幽地叹息着,看得出她似乎也很苦恼。不过,很快她的转折也来了。
“不过……选择你们让我最难过的是,原本是很简单的感情却扯上了生意,我会想,假如我不是陆家的女儿,你们会来争我吗?或者更多的是想和我做朋友,而不会是想和我结婚成为生意上的伙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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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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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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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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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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