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毅骑的速度很慢,自行车沿着路边,两个轮子晃晃悠悠,像刚学会骑车似的,吓得车子都不敢挨他太近,生怕撞上。
他好像高兴,又好像故意恶作剧,晋妤怕掉下去,坐在后边搂紧他的腰,晃得直笑:“你好好骑车行不行啊,我都快被甩下去了。”
“不会。”
“不会什么?”晋妤说,“不会好好骑车?”
矛毅停了几秒,“不会把你掉下去。”
她又咯咯笑起来。
两个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就迫不及待地滚到大床上热吻。
第二天矛毅睡醒,晋妤已经走了。
外头桌上留着早餐,还有一张字条,我要开早会,这几天可能会忙一些,晚上不用等我。
矛毅咧嘴,把纸条叠起来放进兜里,去热早餐。
三月份天气温暖,小区里的幼儿园组织了春游,他推着车出门,刚好碰上老师带着一群小豆丁排队去门口坐车。
矛毅个子高,低头看着这群小孩,像看一群小蚂蚁。
孩子们看他也很新奇,一个戴着小黄鸭帽子的小卷毛指着他,咧着两颗小门牙咿咿呀呀叫唤着:“爸爸,爸爸——”就要脱离队伍,往他身上扑。
老师赶紧把小朋友扯回去:“鱼鱼,不是爸爸,爸爸去上班了你忘了吗?”
安顿好小朋友,转回头冲矛毅抱歉笑笑,“不好意思啊,鱼鱼年龄小,认不准人。”
矛毅没说什么,多看了那个小孩两眼,脑袋里想象,自己要是有了小孩儿,会是什么样子。
小朋友们走后,他跨坐在自行车上,把姜志宏的给的sd卡塞进手机。
重新开机,确认可以用,从联系人里找出梁锦益,给人发信息:梁老板,有时间吗,聊聊。
信息编辑好,没有立刻发出去。
矛毅看着屏幕上那些字,大脑缓慢地转着。
很多画面重叠在一起,拼凑起来虽然有些困难,但最显著的几个就像电影胶片一样,连在一起压在时间轴上,渲染着陈旧的记忆。
愣了很久的神,他摁下发送键。
刚要收起手机,嗡嗡两声,梁锦益回了信息。
只有几个字,语气里却隐藏不住高兴:好啊,时间地点你定,我随时过去。
矛毅没想到事情真如姜志宏说的那样,他还以为梁锦益会提防他,找理由拒绝他的邀约,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答应。
择日不如撞日,他想了想,回:就今天。南叶茶馆,我现在过去。
梁锦益只回一个字:好。
华清苑离南叶茶馆不远,矛毅不着急过去,发完信息,给姜志宏打电话。
姜志宏正开会,领导老生常谈,又拎着叶淑这个案子批评他们组效率低,他心里烦躁,差一点掀桌子,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不顾领导脸色,站起来就出去接电话。
“喂。”
“我约了梁锦益,如果顺利,下午就能拿到录音。”
姜志宏大喜:“好好好!这个,一切小心,用不用我派人支援?”
“不用,我自己去。”
“好,”姜志宏撸了把头发,压下心中的激动,提醒矛毅,“作案时间,作案地点,还有动机,你别直接问,不然打草惊蛇就麻烦了。”
矛毅不喜欢他这种命令语气,“我自己看着办。”
姜志宏破案心切,如今整个组的希望都寄存在矛毅身上,自然不敢多说。
电话结束,他推门进办公室,对上领导憋火的脸,哼了一声,说:“我的人已经行动了,下午就能拿到证据。”
领导怔了下,刚要问怎么回事,姜志宏摆摆手,吩咐组员待命,领着几个人走了。
受了这么长时间气,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吹着口哨出去,满脸止不住的轻松、高兴。
这头,矛毅撂了电话,向南叶茶馆赶去。
巡城能谈事的地方很多,选择南叶茶馆,一方面因为这里是公开场所,梁锦益不会在这种场合动手;另一方面,有别的人在,物证人证齐全,到时候就算物证失效,只要有人听见他们对话,也能作为证据。
梁锦益动作很快,矛毅等了不到半个小时,人就匆匆赶来。
矛毅选的是一个不太隐秘的雅间,一张黄木小桌,两把日式无腿靠背椅,一只茶壶摆在上头,壶里沏着一片花茶,香气十分好闻。
梁锦益一个人过来,入了座,脱下大衣,毫不客气地倒一杯茶,一饮而尽。
而后放下茶杯:“你想跟我聊聊?聊什么?”
矛毅正欲回答,梁锦益又笑呵呵道:“你小子运气不错,你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我正考虑去钓鱼还是打高尔夫,本来都定好钓鱼了,你一条信息过来,我直接推了两个老友邀约,过来南叶茶馆。”
矛毅没搞懂他这话的寓意,也不知道这个人笑什么,看着怪让人不适的。
不动声色地摁开手机录音功能,他喝口茶,问:“你为什么娶了叶淑?”
“为什么问这个?”梁锦益不大愿意提起叶淑,但皱了皱眉,还是回答,“她来找的我。小姑娘不知道哪儿学的套路,一天一个地方制造偶遇,一来二往混熟了,又都是单身,就在一起了。”
“你爱叶淑吗?”
“说不上爱。她给我的感觉就是一片鲜花里的一棵草,说不上好看,但看过几眼之后不会忘。”
一阵脚步声,茶馆上来几个人,在隔壁坐下。
桌上茶香袅袅,矛毅看着面前的茶盏,沉默了几秒,问:“叶淑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叫我来,就是问我这个?”
梁锦益警惕地扫了眼四周,没发现什么异样,问矛毅:“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矛毅想起来姜志宏信誓旦旦的样子,反问梁锦益:“我想知道什么,你都会告诉我么?”
“会。”
矛毅很疑惑,他印象中的梁锦益根本没有这么好说话,干他们这行的,活到梁锦益这个岁数,不处处提防人都是好的,怎么可能别人问什么就会说什么?ωωω.χΙυΜЬ.Cǒm
但他最疑惑的还是姜志宏。
他一口咬定梁锦益会告诉自己真相,就好像知道什么梁锦益必须这样做的把柄一样。
矛毅不知道姜志宏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但他有预感,不管是什么,都跟他脱不了关系。换言之,很有可能梁锦益跟他之间有某种联系,他说不出是什么,但这种联系让梁锦益没法像糊弄其他人一样糊弄他,从而告诉他真话。
他犹豫了几秒,握紧口袋里的手机,强忍着心脏狂跳,问梁锦益:“叶淑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杀她?因为她知道了你的秘密,是不是?”
矛毅问完这句,空气安静了。
雅间里很安静,刚才那些人从坐下之后就没了动静。
茶馆隔音很好,二人面对面坐着,偶然间传来脚步声,也是小心翼翼的,仿佛不敢惊动这玻璃一般清脆的氛围。
对视许久,梁锦益极轻地笑了一声。
矛毅皱起眉,总觉得他这笑声太轻浮,好像在嘲笑自己不自量力。
方才的悸动在这一刻被隐绰的愤怒压下,矛毅恼火地想,他就不该答应姜志宏,过来跟梁锦益谈。
跟这种老奸巨猾的人谈,怎么可能有结果?
他越想越觉得浪费时间,心头火气越积攒越大,又过了一会,矛毅实在没耐心,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站起来要走。
就在推门的一瞬,梁锦益的声音不紧不许地响起来:“没用的,想扳倒我的人太多,能从第一代排到第三代。就算警察知道真相又怎么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巡城就永远有我一块领土,除非死,否则我不会倒下。”
矛毅回眸,“你这是变相承认的意思?”
梁锦益只笑,看着他笑,目光里凝聚着细弱的贪恋和怅然。
这次,他看了好大一会,好像把这辈子最后一眼都看完了,才慢慢地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只有阿珠一个人。不管你信不信,叶淑的死跟我没关系,我唯一能让你告诉那些警察的,就是不管他们怎么调查,最后只会白费力气。”
“什么意思?”
梁锦益耸肩,“他们就想找点证据把我抓进去,我说的话,警察会信?”
又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保证,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敲了敲茶桌,指着对面的椅子,示意矛毅坐下。
矛毅沉下眸色,思考了一会,掏出手机卸下电池,重新坐回去。
梁锦益嘴角抬得老高,好像过年得到糖的小孩,浑身细胞填满激动,连忙抬手给矛毅倒上茶。
矛毅不适应他突然殷勤,凛了凛眉,看见人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于心不忍,端起茶喝了一口。
梁锦益高兴地都不知道怎么好了,搓搓裤子,再给人续上茶。
矛毅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最爱的女人离家出走了,活了大半辈子,攒了一堆仇人,个个都巴不得他死,膝下儿女却没一个。
人生三大惨,少年得志,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前两样梁锦益占了,最后一样,他要真有子嗣,起码还有个念想。
可他连孩子都没有。
怪不得人人都说可恨之人定有可怜之处,矛毅看着梁锦益黑发中夹杂的几根白发,叹了口气。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命运多桀的中年人,何必处处跟他过不去?
梁子易结不易解,一想到梁锦益余生剩不了多少年,他忽然就释然了。
何必呢?
……
十年不过一眨眼,往事与其悬在心头,越想越恼,倒不如扔进河里随它流走。
世间的美好太多了,相比之下,恨算得了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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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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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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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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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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