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远方巨兽般的山峦将最后一抹斜阳余晖吞食后,她终于到达无望崖,英俊神武的马儿一直喘动着大口粗气,最后在她翻身下马后的一刻倏然倒下。
几日前,宫中俪夫人病逝,九公子白逸玄先行回梁州奔丧,途中在此遭遇重重刺客围杀,自此便杳无音信。
当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她得知此消息,说宫中不知何时才有人接应,必须先去救他,于是为俪夫人送葬后便独乘一骑赶往无望崖。
此时这里已是一片死寂的战场,大雪未能将杀戮全部掩埋,折断的刀剑仍插在雪地里,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
她来时便已想好,即便他死在这重围里,她也要找到他的尸体背回去,葬在卫国王族墓群所在的羽带山,绝不能让姑母的儿子,这个和自己一样,体内流着燕王室血脉的王族公子草草死在雪地。
寒风呼啸愈来愈猛,将身体的热量一丝丝带尽,她勉强移动着冻僵的手脚,在雪地里一具一具翻找尸体,从黄昏到黎明,翻出的尸体堆成小山,仍一无所获。
清晨刺骨的朔风将她吹清醒,全身结满了冰霜,身体已虚耗到极点。
她站在崖边,脚下是万丈的峡谷深渊,告诉自己一无所获是好事,他没有死在这里,坠入山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这样想着便长舒一口气:“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来救你。”
于是辗转下山。
艰难地挪动双腿,萝笙完全是靠过人的毅力支撑着每一步,可能下一步会倒下也说不定,但终归拖着残败的身体挪到山脚下,又是一个黄昏。
一声低沉的怒吼从后方传来,伴随着地面的震动,一头黑熊飞快地跑来。此时严冬还未过去,这头黑熊竟然出现在雪地里,恐怕是因为饥饿提前结束冬眠出来觅食。
萝笙顿时打起精神,就在黑熊扑过来的瞬间,纵身一避,甩开扇子放出几发毒针。
“就算你个头大,毒发也只比人晚一点而已。”
黑熊感觉到刺痛,吼叫得更厉害,灵活地转过身来将她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朝颈部咬去。
萝笙全力抵抗,黑扇的刺刃将熊的前胸划伤,鲜血汩汩直流,黑熊大怒挥出几掌,传来隐隐的闷响,她的好几根肋骨被打断,尽全力向黑熊颈部刺出最后一扇后,再也无法动弹。
黑熊一掌将黑扇拍散,巨大的掌力将右手臂的骨头也弄折,然后对她的身体又啃又拍,鲜血将雪地染成一片鲜红。
黑熊运力过度,毒素在身体内迅速扩散,就在尖牙伸向她的颈部时,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一声哀吼,头部重重落下。
半昏厥状态中,她用尽全力将压在身上的熊尸推开,爬到不远处将撕破的黑扇捡起,再度艰难返回。
她躺在黑熊旁边,转身望着它的尸体想,自己绝不能死在这里,就算是饮鸩止渴,也要争取时间找到他。
黑扇刺刃将厚厚的熊皮扎开一个窟窿,她低头覆上去饮血。
第二天一早,当黎明的阳光撒向峡谷时,白色大地上一道蜿蜒迤逦的血痕触目惊心,赶来援救的队伍一路沿血迹行进,在河岸上看见两个人相邻而卧僵硬而又伤痕累累的身体。
“线报说只有九公子一人跳下无望崖,可为何这里有两个人?”
“太子,无望崖上刺客的尸体全被翻出来,我们在下山路上还发现一头黑熊的尸体:另在附近寻到一把带毒刃的黑扇,应该是有人用这把纸扇杀死了黑熊。”
太子白逸麟扫了一眼那扇子,眸中惊讶但转瞬即逝,只道:“快将九弟和这位壮士救起来。”
一位武官对同行其他几位将军道:“九公子回王都途中遇难,太子宅心仁厚,向卫王请愿领兵救人。现如今各位将军亲眼所见,天念太子仁慈,让我等找到九公子,我们就在此搭帐立营,等九公子伤势好转再行军不迟。”
整个峡谷布满巡逻的士兵,太子独自坐在帐外,仔细端详手中的黑纸扇,他想起多日前自己曾被使这把扇子的人所救,突然有医官来报:“那位壮士竟是位女子,随行太医都是男子,医治多有不便,请太子决断。”
他赶到帐内,见她浑身血迹斑斑,胸前拉开过的衣服又被慌忙掩上,隐隐露出层层包裹的布条。
多日前她曾救了他,他感佩壮士侠肝义胆有心结识,对方却委婉拒绝,今日始知救自己的不是行侠仗义的壮士,而是个武功高强的女子。
他轻轻摘下她的铁面具,愣了一愣,恍然想起年前宫门的偶遇,冰冷面具下的面容是何等花容月貌。如此佳人,却时刻穿男装戴面具示人,不仅武艺优于许多男儿,为九弟拼上性命的这份情愫更是让人敬佩。
白逸麟问太医:“她伤势如何?”
太医很有些沮丧:“姑娘的伤势十分严重,右手臂和左小腿骨折,好几根肋骨也都断了,全身遍布淤青血痕,身体虚耗到了极限,如今只剩下一口气,半步已踏进鬼门关。若不是意志力强于常人,恐怕这位姑娘早就丢了性命。”
太子闻言,以坚定的语气命令道:“众位必尽全力医治,救死扶伤不分男女大限,救人要紧。”
太医们见太子担心之意溢于言表,齐声答:“臣等必尽心尽力。”
接骨之后,太子守在她床边两个日夜。
侍卫私下里犯嘀咕,太子不守九弟却守姑娘是怎么回事,再便是感叹男人皆见色忘义,连一国太子也不能免俗。
太医说,九公子从重重刺客中突破重围竟没有一处致命伤,但这位姑娘却有性命之虞,昏迷两天不仅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反而显出垂死的迹象。
太子守在她身边,手拿黑纸扇和铁面具把玩,侍卫来报九公子刚刚苏醒,他起身走到白逸玄的帐篷。
“九弟,你终于醒了。”
白逸玄缓缓睁开眼睛,眼眸深处却是冰冷一片,他开口第一句便是:“太子可知,要杀我的是什么人?”
太子摆摆手,帐内的侍卫皆数退下,他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慢悠悠问:“九弟以为是何人?”
白逸玄道:“途中总共遭遇了三批刺客,第一批是亡燕死士,而后两批人,打的竟然是太子名号。”m.xiumb.com
“打着太子名号?”白逸麟似不关己地调笑道,“那太子可真够蠢的啊,如若要杀你,还怕你不知道杀你的人是谁。”
“九弟也认为万不该,但剑抵在喉,刺客却是这样说的。”
太子半调笑半严肃道:“九弟,若论起你二哥的手段,虽不怎么高明,但也绝不会让自己人说出一星半点有用的消息。
这次九弟平乱安邦有大功,父王听说九弟途中遇险十分担忧,故二哥才带禁军前来营救。九弟现已无大碍,休息几天,只待皮肉上的伤口愈合便好。”
太子一直自称“二哥”而不是惯常用的“孤”,其中意味白逸玄十分清楚,但他却没有一点被拉拢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九弟就好好休息,二哥先走了。”
太子回到萝笙的帐内,太医满脸愁色道:“这位姑娘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也不退,恐怕不是外伤之患,而是身中剧毒。方才老朽验过姑娘的血,又查了那把黑纸扇,发现扇子里的牛毛细针淬有蚀骨散的毒,姑娘的血遇针尖则凝固,说明正是中了蚀骨散的毒。”
太子看着昏迷中的萝笙,目光久久停留似有不忍,良久才道:“张太医,你说的蚀骨散可是一味奇毒,配置解药需要多久?”
“蚀骨散是原燕国王室的秘制毒药,外人并不晓得解药配方,此次前来的几位太医只有老朽与另一位陆太医略通毒蛊,研制解药恐怕得好些日子,但凶险之处并不止于此。姑娘体内的蚀骨散已浸入脏腑,就算服下解药,光景恐怕也不多了。”
太子皱起眉,语气有些严峻道:“张太医的意思是,她活不了多久了?”
听闻,老张头儿的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滴。
太子白逸麟一向以温文尔雅、喜怒不溢于言表著称,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真是个宽容仁慈的人,相反,越是难以让人猜透就越可怕,更何况此人是卫国未来的国君。
张太医擦了一把汗,小心翼翼道:“姑娘在寒冻天受了重伤,身子本来就虚,再加上中毒之后全身发力,毒素早就扩散到肺腑。老朽暂且用百灵汤压一压,若姑娘明日还醒不过来,那可就不妙了。”
太子听完,绷着脸没说话。
张太医一脸菜色:“老……朽……”
“孤不管,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救活她!”
太子扔下这句话就径直走了,留下张太医在原地继续蒙,随后几位资历稍高的太医聚在一起开了个简短的会议。
虽然大家都想不通,太子为何关心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甚于自己的弟弟,但稍微一想二人的性别就很好解释,再仔细看那床榻上的女子,模样其实相当周正,身材更是妙不可言,就算放在东宫的胭脂堆里也毫不逊色,太子对她一见钟情实在很容易理解。
老头儿们想清楚这番后,果断决定拼了几把老骨头研制解药,再看九公子已无大碍,狠狠心把他身边的老王头儿也调过来。
王太医临走时被九公子叫住,问他意欲何往。老王头儿一五一十把萝笙的情况全告诉他,结果他就没法单独走脱了,必须搀着浑身纱布的九公子一同前往。
最后的局面便是,太子和九公子各守姑娘床榻一边,谁也不看谁。
当天下午,老头儿们捣鼓出一碗黑黢黢的汤药端上来。
太子接过碗道:“孤来喂吧。”
九公子也赶紧道:“区区小事,怎敢劳烦太子?还是我来吧。”
四目相对间,闪出无数电光火花,一旁的老头儿们看得直哆嗦。
对峙良久,谁都不肯让步,倒是边上一个小童药倌嘀咕了句:“药快冷了哇。”
几个老头儿循着声音看去,吓得冒汗。
于是太子指着他道:“你来,你给姑娘喂药。”
小药倌走过来,哆哆嗦嗦地接过药碗,白逸玄登时看不下去,生气地说:“把碗端好。”
小药倌委屈巴巴,偷偷瞥了一眼太子,发现他也没有好脸色,心里更加害怕,迎着两边阴沉的目光,小心翼翼喂药。
一勺灌下去,汤药全洒出来,太子和白逸玄同时拿出手帕擦拭,小药倌紧张得额头都冒汗了。又一勺灌下去,全部洒出来,小药倌感觉两人的眼睛都要冒火。
关键时刻,老张头儿站出来,“太子,九公子,姑娘昏迷已久咽不下药汤,且让老朽扎几针试试。”
好在扎针十分见效,一碗药汤不多时就给她全部喂下,小药倌端着空碗终于松了口气。
“现在就看姑娘明日能否醒来。时候也不早了,请太子和九公子回去歇息吧,这里由我们守着无妨。”
这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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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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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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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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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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