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戟心里算计得精明,知道他们二人迟早按捺不住,他不慌不忙的转身,脸上露出疑惑神情,问他们:“两位是在叫我?”
那两位也是人精,先东拉西扯说了一堆没用的话,确认赏金真实存在,这才拉着方天戟请他入座。
两人也是在码头出力气的人,与徐华接触不多,只不过案发那晚,他们恰巧也在酒馆喝酒。
其中一个盘着长辫的人说,他们在码头做工多年,相互之间混了个脸熟,晓得那晚上和徐华一道来喝酒的那伙人都是码头劳工。酒过三巡,有个书生模样的人偷摸着给徐华递了封信,徐华瞧了一眼匆匆离场,很快又回来了。
回来之后他又喝了好些酒,很快有了醉意。也正是这时候,他不知道从何处摸出一块糕点,和同伴嬉笑着,提前走了。
眼见着方天戟皱起眉头,另一人忙道:“他回来的时候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方天戟问他。
“这……”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盘长辫的人道:“这么说起来,他回来之后好像瘦了不少……”
常年在码头卖力气的人手脚有力,肌肉发达,满面沟壑,皮肤黝黑。即便吃得清汤寡水,看起来也会比寻常人强壮一些。
徐华回来时变“瘦”了,是否说明这时的徐华已经不是真的徐华了?
方天戟心里暗暗想着,一边听着两人的叙述。
两人的证词有不少自相矛盾的地方,例如徐华那天晚上收了书生的信,读了之后匆匆离场,可是徐华并不识字。又例如徐华那天喝酒时手上空空如也,中途却从桌下拿出了糕点。
再比如,徐华离开时已经喝了半壶酒,回来后又喝了半壶,居然不见一点醉意。
眼前两人说着说着,差点相互吵了起来。
“你们如何能证明自己说的是正确的?”方天戟深觉聒噪,他揉着太阳穴忍不住问出口。
没想到这两人出奇地一致:“我们亲眼看到的!”
他们说着指了指酒馆门外另一张方桌,道:“不瞒你说,那天晚上我们就坐在那里,离徐华特别近!”
他们说得不错,就关门外摆了几张方桌,他们手中所指的那张酒桌正好与那天夜里徐华等人所坐的那张比邻,的确能够看见并且听到徐华的话语和动向。
只是……方天戟迷惑起来,倘若他们二人所说为真,徐华必然是在离席之后遭遇不测,回来的人俨然不是徐华了。
“徐华回来后,除了喝酒方面还有别的异样吗?”方天戟脸上始终严肃,那两人也不敢瞎说。
长辫的眼睛溜溜转了几圈,想起来点什么,说:“他的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不是酒气,我想想……是一股……”
“墨水。”另一人提醒他。
“对!是墨水的味道!”
墨水……十得说得没错。
方天戟回到警局,立即召集张科长和阿夏等人开了一个小小的会议。方天戟把十得所听到的,目前所掌握的,以及自己的想法交杂在一起,得出了一个结论。
此案,有两个凶手。
阿夏初听这个结论狠狠吃了一惊,他想起那些被剥了头皮的尸体心里便是一阵恶寒,这些人的死亡情况几乎一模一样,却出自两人之手,难道凶手是团伙作案?
方天戟很快否定了他这个想法。
他道:“的确,通常情况下死者死亡因素相同或者相似时,首先考虑的是凶手连环杀人,可是这往往是一个完美的杀人链,凶手会顺着这条链不断重复。可是。”
他略略提高了音量:“这条链上出现了两个错位点。一个是李尓,一个是徐华。”
张隶略懒散的坐在凳子上,一双眼睛紧盯着方天戟,神情复杂,不知心里想些什么。他想听方天戟接着说下去,尽管接下来听到的事可能颠覆他的想象。
“‘于沧海’,或者说‘董九五’,他与何源氏都是和七年前盗金案有关的人,可是李尓和徐华却与当年的案件毫不相干,因此想要从报复杀人这一点入手,行不通。”方天戟道:“如果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死者之间唯一的相似点在于……”
方天戟话未说完,张隶小小惊呼了一声,道:“都是短发。”
“没错,死者都是短发,这是唯一的相似点。”方天戟道:“这是只有一个凶手时的看法。”
然而倘若凶手只有一人,他们便连杀人动机都难以找到。董九五和何源氏的死尚且可以以盗金案为纽带和线索,可是李尓和徐华呢?既然杀了徐华,凶手为何又要扮成他的样子回到酒馆招摇撞骗?
实在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可如若凶手是两人,便能将于沧海扮成董九五费尽脑汁也要和他们一道断案解释清楚。
因为凶手有两人,所以于沧海不顾危险也要混入警局查清另一名凶手的身份。罪犯的心永远都是不安躁动的,时刻提防着一切可能暴露自己的因素。
也可能……于沧海将错就错,把案情推向了一个更加复杂的境地。
阿夏兀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受到彻骨的寒意。他们与于沧海相处甚久便罢了,一个凶手在自己身边调查另一个凶手,更像是一种讽刺。来自于沧海的,也来自另一名凶手的讽刺。
方天戟扫一眼面色各异的众人,继续说道:“于沧海之所以扮成董九五潜伏在我们身边,目的就是找出另一名模仿他的杀人方式的凶手。”
“这么说来,”路人甲疑惑道:“于沧海想要将所有罪责推卸到另一名凶手身上?”
方天戟赞同:“不排除这种可能。”
阿夏不由得为这种作案手法所震惊,他短短几年的职业生涯里,虽跟着十得破获好几起案子,可到底还年轻,不知世道人心险恶。今日猛然见了,一时难以适应。
他那颗不经事的脑袋里从来未想过杀人者竟有这样的头脑,两个人就能将整个警局玩弄在股掌之中。
“可是,”阿夏问他:“如何能确定这是凶手是两个人呢?”
眼下他们没有证据,一切便只能是空谈。
方天戟只得把自己和十得遭遇细细说了一遍,包括十得受伤。
张隶听了大吃一惊,问了方天戟许久,确认十得平安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来宁此刻不在,他便要担起责任,保证十得的安全,才不枉自他亲眼看着十得长大,也不枉自他和来宁朋友一场。
他和来宁之间的情谊外人难以理解,这也并不是方天戟关注的重点。
揭过这篇,方天戟继续回答阿夏的问题。
“以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方天戟顿了顿,道:“除非我们能够找到于沧海的尸体,否则只能认为于沧海就是董九五,于沧海巧用移花接木,让我们以为他已经死了,其实至始至终死的只有董九五一人。”
“我和十得在于家大宅里发现了一个积水的冰窖,冰窖里有很明显的柴火焚烧的痕迹,这说明那个地方在不久之前续满了冰。”
他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接着说:“凶手或许就是用这样的方法转移了我们的视线,把董九五变成了‘于沧海’,又把‘于沧海’变成了董九五。”
董九五的尸首在炎热的天气里逐渐暴露出最原本的样子,尸体在冰的作用下腐烂变得缓慢,差点蒙蔽了他们。
赵甲木提醒了他,与十得前去验尸时尸体的腐烂程度也完成印证了这个看似荒谬的猜想。
“所以,只要能找出活着的于沧海,这个案件就已经破获了一半。”方天戟道:“至于另外一半……”
他们必须尽快查清另一个“徐华”的身份。
方天戟从酒馆劳工的证词里大致得出了“犯人徐华”的外貌形象。和“死者徐华”相似的身高,身形消瘦单薄,能喝酒,举止并不粗鲁,说话声音较小,不排除他刻意压低声音的可能。
根据十得的描述,董九五应该是在一间密室中遇害,凶手在他死前提笔研磨,写了一封书信。“凶手徐华”指间有茧,是常年握笔的痕迹。这两点相互衔接在一起,让人疑惑于沧海和“凶手徐华”是否就是同一人。ωωω.χΙυΜЬ.Cǒm
张隶想清楚这一点,及时发问:“另一半如何?”
“另一半隐在暗处,几乎无迹可寻。”方天戟摇头。
路人甲听得心头窝火,他入职这些年从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查找了这么久仍旧原地踏步,即便找到了凶器也没法完全确认凶手的身份,被凶手玩弄于股掌之间,到现在却连凶手究竟是一人还是两人都难以下定论。
他隐忍着,不让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他知道,整个警局的人都知道,从前的案件都经由十得之手,更准确的说是经由十得的耳朵和诅咒之手。过了某个特定的时间点,灵媒的反噬会让十得痛不欲生,推动他们寻找真凶。因为十得的痛苦,他们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捉住真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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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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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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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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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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