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的作案手法十得至今未想透彻,她无从得知凶手是如何保存尸体以哄骗他们的眼睛的,但至少此刻他们已知道了凶手的身份。
于沧海没有死。
这个消息像一颗深水炸弹,在警局掀起了一阵巨浪。张隶初听这个消息时,正在大帅府向大帅汇报关于方天戟的情况,消息传到大帅府,惊得他语无伦次,受了大帅几回训导。
此案说来奇怪,可晓得于沧海其实未死,一切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在老义庄的棺材底下发现的人皮少了一张,为什么董九五能在半道将为夫殓尸而返回阆中的于家娘子截走,为什么两张字条有一张为是于沧海的笔迹。
因为,于沧海没有死。
只有董九五是真的死了。
在最初的最初就已经死了。
炎热的天气,太阳火炭似的炙烤着大地,连蝉都似乎昏昏欲睡,叫声不似前些日子那样响亮了。
十得趴在椅子扶手上,百无聊赖的看着来往警员,耳朵时刻注意着一墙之隔的那端,审问室的动静。
于家娘子被作为嫌疑人逮捕的第二日,她还是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再不说自己冤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整日以泪洗面。
方天戟这两天里审讯她好几次,都没有结果。派出去搜索于沧海活动迹象的警力同样没有消息。于沧海就像忽然间消失的泡沫,不留下一点痕迹。这起案子,似乎就要向着没有结果的方向一去不回了。
等了好一会儿,十得额头热出一层粉汗,方天戟终于从审讯室里出来了。
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实际上自从将于家娘子逮捕,两日来方天戟的脸色从没有好看过。但十得还是问他:“她招了?”
方天戟摇头,没有把话接下去。
“哦。”十得也摇头,轻轻依靠在椅背上。她的眼睛溜溜转了一圈,忽然问他:“你说,屈打成招成么?”
方天戟感到讶异,他吃惊的望着十得,见十得不像开玩笑,一时间心底有些窝火。
“你为什么这么想?”他反问。
“因为我们没有证据。”十得很明白己方的处境。他们大致已经了解凶手的作案手法和过程,可是他们缺乏凶手最纯正的动机和证据。
苗大头的刀无疑是凶器,可是这把凶器没有任何可标注的特点,任谁都可以用它杀人。
只不过眼下毋庸置疑的是——最大的嫌疑人是于沧海。
他用换尸诈死的手法成功逃过所有人的眼睛,将自己干干净净的摘在杀人案之外,显然这样的技法很成功,可是一旦暴露于他而言是致命的证据。所以他要逃,在一切还未暴露之前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方天戟明白这个道理,实际上他们此刻已经可以定下于沧海的罪名,可是关于他杀害李尓董九五等人的证据,却始终缺少一环。
两人就在审讯室外坐着,心思各自飘向了不同的方向。
“对了,”十得忽然开口:“你这几日,看到赵甲木了吗?”
方天戟摇头,“怎么?”
“那天见过他一面之后,我就找不到他了。”十得说这话时眼里有很深的失落感,尽管她没有全部吐露出来,可方天戟看得出来,她很害怕。
害怕赵甲木和来宁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
“狱牢找过了吗?”方天戟问她。
十得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方天戟便明白了,十得定然是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十得,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候。
他时常会对十得浮想联翩,可往往她在眼前的时候,他找不到最好的方式和她相处。
他无奈的笑了笑,大胆的伸手捏了捏十得的脸。
十得不耐烦的打开他的手,不恼,也不去苛责他。只是很茫然的望着来往的警员,仿佛谁也进不去她的内心世界。
方天戟惆怅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她在看门口的阿夏。
阿夏正和路人甲搬运什么东西,阿夏右手不方便,不可避免的感到吃力,路人甲只好一个人扛起了大半个箱子,想独自把东西运走。阿夏不依,非要帮忙,两个人吵吵闹闹,跌跌撞撞,前进得十分困难。
路人甲比阿夏高出许多,往前面一站,常常掩住阿夏整个身躯,仿佛只有一人在抬箱子似的,样子十分怪异。
方天戟正看得起劲,猛然间感觉身边人站了起来,扭头去看,十得已经风似的冲进了审讯室。
他心道不好,立即跟了上去。
十得虽是个乡下丫头的粗鲁性子,却算不上粗鲁的人。此番她却急了眼,直直冲进审讯室,一把拽住了于家娘子的衣领子。慌得于娘子清醒过来,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怕叫人看到春光外泄。
十得红着眼,脸上带着十分诡异的笑。一张白得透亮,仿佛能映照出自己的惨白脸色似的,叫人心底一阵发慌。
“你……你想干什么?”于家娘子咽了唾沫,声音发着抖。
方天戟来迟,见着十得的动作,心下一惊,恐生了什么变故,慌忙拉开她。
“你不肯说,我偏要问。”十得恨恨道:“于沧海没有死对不对?”
这个问题于家娘子已从方天戟口中听了无数遍,倒也有些长进,晓得此刻不回答他们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若要回答应付一声“我不知道”也能将他后边的话都塞回去。
她选择沉默,因为此刻的十得实在有些骇人,她害怕自己说多错多,生了别的事故。
十得却仿佛并不想知道她的回答,上一句问刚刚出口,立马接着问她:“他不仅没有死,还用董九五的尸体换了脸,伪装成自己,他却穿上了董九五的衣裳,画了张董九五的脸,在我们面前招摇撞骗,是不是?”
此话一出,连着方天戟都吃了一惊。
于家娘子很明显的开始不安,她两只手揉搓着衣角,咬着唇不让自己说出话来。
还没完,十得炮语连珠,急急发问:“所以,你才会在归来为夫殓尸的时候选择先和董九五回去,而不是到警局看望亡夫,因为在警局躺着的,根本不是于沧海,而是董九五!对不对?”
“被警局扣留在阆中,不得擅自离开,你也心甘情愿。因为你知道只要于沧海逃脱,只要我们看不穿你们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只要警方找不到真凶,你总有一天名正言顺的带着亡夫的骨灰回到苏州,继续过你们夫妻二人的逍遥日子,是不是?”
于家娘子被她一声声质问唬得呆怔,眼角留了许久的泪收住了,脸上露出死灰般的颜色。
十得知道,她猜对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于家夫妻二人早就设好的局,这个局到了该破的时候了。
于家娘子抽搐着,眼神飘忽不定,仍旧不死心,嘴里喃喃念着:“你……你说的不是真的,我……我家先生……”
“倘若于沧海此刻真的逃走了。”十得一只手被方天戟拽着,气场却足以震慑眼前的女人。她说:“你以为,你就能心安吗?”
审讯室内气氛过于压抑,方天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来的。走出审讯室,太阳已经向西边走了很长的距离了。
他瘫坐在审讯室外的台阶上,无端生出一种寒蝉败柳的悲伤情绪来。
想要一个深爱自己丈夫的女人指认他的罪行并不容易,她们已经丧失理智,心里眼里装满的都是那个男人。很难去判断她们的对错,没人能说爱一个人是错的。
方天戟恍恍惚惚的想着,脑中想起了一个人。
她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才会生出现在这些祸端?
他摇摇头,将自己的小心思尽数藏在心底,不敢再翻出来了。
十得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身旁,手里端着两碗凉水。她递给方天戟一碗,自己捧着碗咕噜咕噜下了肚。
方天戟也喝了一口,略感诧异的望着这碗水。
“甜的,”十得笑嘻嘻的告诉他:“我往里面加了糖,否则心里太苦了。”
方天戟不说话,只盯着她看。看她脸上有斜阳余晖,照得透亮,光仿佛从她的身体里穿过来了,十得的身体也跟着变得透明起来,好像就要从他眼前消失一般。
方天戟心里慌了神,忙伸出手去,要抓住她。手伸到半空又忽然停住了,十得扭过头来,笑眯眯的望他。
“我是说,你心里太苦了,需要尝点甜头。”
方天戟愣了神,心里那点怅然若失的感觉尽数消散。他呆呆地望着十得,问她:“你说什么?”
“你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十得回答他:“有心事。有心事没啥大不了的,觉得苦的时候吃点糖,嘴里甜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心里苦?”方天戟打断她。
“啊?”十得反愣了愣。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感觉。Χiυmъ.cοΜ
自从方天戟与玉佩里的女鬼关系变得明朗,十得便常常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出现的时候,方天戟会变得有些与众不同。他不是什么忧郁的公子,但在那一瞬间,他多少拥有了一点忧郁的气质。
可真要一是一二是二的说出来,十得又觉得这种感觉会消失无踪,像从来没出现过似的,一切只是她的假想。
她拍拍裤腿,尴尬的笑笑,怕方天戟接着追问,所以很快站起身来,想一走了之。
方天戟却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留下来。
“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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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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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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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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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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