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扫走了他脚下的泥土和落叶,什么也没留下。
十得吸了吸鼻子,将眼泪都咽回去,拍了拍方天戟的肩,说:“愣着干嘛,找线索了。”
一贯的命令式语气,一贯的言语风格。
方天戟望着十得,心里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将手放在左边胸口,能感受到心脏有规律的跳动,那里似乎比平时跳动得更加剧烈,整颗心里乱七八糟的。
义庄门口早已有警员把守,前门后院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义庄里仍旧保持着十得二人将棺材翻动后的样子。
十得小心翼翼迈过棺材盖,首先去了发现于沧海的尸体的房间。
四具尸体,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停尸房,十得蹲在棺材前想了一会儿,忽然问方天戟:“他们四人,分别住在阆中城的什么地方?”
方天戟十分通透了然,晓得十得问意为何,干脆直接回答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简直就像是某种祭奠仪阵法,充满了仪式感。
“凶手做的事实在难以理解,目前已经排除了仇杀的可能,如果只是单纯的杀人泄愤,他又为什么要将尸体的头皮全都剥掉,特地将他们安置在不同的屋子……巧合还是……”方天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闪过,却始终看不清隐藏在迷雾后的尤为重要的那一点。
十得神情严肃,说:“他想告诉我们什么。”m.xiumb.com
她努力打起精神,心里却不住的担心赵甲木的安危。
已有两个警员从老义庄大门口进来,协助他们搬动塞满房间的漆黑棺材。十得寻了处干净窗台,坐在上面纳凉,看着方天戟指挥警员搬运棺材和杂物。
不知何时,方天戟挪到了她的身旁,用很低沉的声音问她:“你很担心赵甲木?”
十得先是一愣,用惊异的眼神望着他,随后垂下头,低声喃喃:“你都听见了?”
“没有,”方天戟说:“我猜的。”
他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十得的表情过于明显。
方天戟轻笑一声,试探性的问她:“你和……赵甲木,你们吵架了吗?”
说完他暗笑自己,仿佛问了一句显而易见的废话。
“没有。”十得难得认真,她抬头望着方天戟的眼睛,望见他眼里清澈如水,心里的烦躁渐渐随着眼波流转,平静下来。
“可是你心不在焉,很担心他。”说这话的时候,方天戟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是吗?也许是因为……”十得顿了顿,“他的确很让人担心吧。”
方天戟皱起眉,面露疑惑。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人,幼时有过伴读的书童,不是他的朋友,后来有了不少校友,也不是他的朋友。
他从不乞求有人向他伸出手,他也不会将自己的手放在别人的手上。直到遇见——
“十得,”他忽然开口,语气十分温柔:“你和赵甲木的事,能说给我听吗?”
十得沉默许久,目光熠熠的望着他,对方天戟提出的要求十分好奇。
“我们的事,阆中人都知道。”十得说:“没什么特别的。”
“我不是阆中人。”方天戟说的恳切:“我是个外乡人。”
外来者,局外人。
不知为何,十得感受到来自方天戟的满满的沮丧之意。她耸了耸肩,又搓了搓鼻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赵甲木……他要押送罪犯出省,可是,他是一个不能离开阆中的人。”
不能离开阆中?
“他其实不叫赵甲木,小时候,他和你一样是个小乞丐,他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姓赵,是我把他捡回来的。”
十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昨日。
十得长叹一口气,接着说:“我们总不能老叫他小乞丐,来宁老头说给他起个名,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名字。”
“他说甲木,他的名字要叫做赵甲木。”
“你知道甲木是什么意思吗?”十得扭头,撞进方天戟淡色的双瞳中。
方天戟望着十得正出神,忽然间双目对视,让他措手不及。他微微别开头,轻咳一声,问她:“什么意思?”
“甲木生人,生性要强,只做第一,不为第二。”
“师父于是给他算了一卦,是下下卦。”十得坐在窗台上,两条修长的腿晃来晃去,她痴痴的望着被搬动的棺材,眼波流转,让人猜不透她内心的想法。
无端的,方天戟觉得此刻的十得平静得有些可怕。她不再像个叽叽喳喳的雀儿,露出了十得极少表现在脸上的忧愁的神情。
“师父说,他至多只能在四川境内打转,再远的地方,不让他去了。”
方天戟依靠在墙上,听得有些心惊。
“听起来,像囚禁一样……”
“不,”十得扭头望着他:“是保护。”
命运天定,命占七分,三分为运。
有的人注定成功,有的人注定失败。有的人会丢了性命,有的人收起锋芒躲藏苟活。无因便无果,只要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
很小的时候,来宁这样告诉她。
“嗬。”方天戟忽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十得皱起眉。
方天戟忍住笑意,手指在窗台上轻点,似乎是在回忆,他道:“你师父,是个挺奇怪的人。”
十得用更奇怪的眼神望着他,正欲问点什么,警员忽然叫了起来。
两人一惊,目光齐齐打向警员的方向。
三个警员一脸煞白,其中一个瘫坐在地上,手指着地面上某一处,脸上痉挛如火光跳动。
“怎么了?”方天戟急问,一边快步上前,将人扶起。
“方……方哥,这……这个……”那人指着地面上一滩腐烂的无名物,几乎要呕出来。
方天戟立即闻到一股腥臭的腐肉味道,这味道直冲脑门,十分上头。
他皱起眉头,捂住口鼻靠近,只见一滩长了蛆虫的烂肉堆在一起,就隐藏在两具棺材之间的缝隙中。
十得见状立即上前,很快蹲在了烂肉面前。
“找根棍子来。”她朝身后的警员伸出了手。
义庄里不会无端端出现腐肉,很有可能是死者被剥掉的头皮。
只是这摊臭肉几乎全都粘粘在一起,一时不敢确定是否真的是人的头皮。
她思索几秒,问他们:“你们怎么发现这个东西的?”
吓破胆的小警员已经稍缓过神来,尽管对这东西心有余悸,还是争先恐后答道:“刚才挪开棺材的时候……”
“我们闻到了味道,然后……”
“我看到蛆虫,就弯下腰去看……”
七嘴八舌,十得大概听了囫囵就被吵得脑瓜子嗡嗡直响。
“停!停!”她摆手,看见方天戟捂着口鼻蹲在自己身边,转而问他:“你怎么看?”
方天戟不说话,接过警员递来的小木棍,轻轻拨弄肉团。
烂肉被翻开,浓烈的臭味瞬间侵袭众人的鼻腔。烂肉是几层叠加的,最上面的沾上了腐烂的汁水,还带着暗红的血迹,本身并没有腐烂都很严重。被掩盖在下层的肉状物则是蛆虫密布,烂得淌水了。
方天戟挑起表面那层,轻易就能辨认出这是一块完整的皮。
头皮。
废弃的停尸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呕吐声,身后的警员已经全都冲到了门外,只有十得与方天戟还停留在房间里,盯着腐烂的头皮目不转睛。
“有几块?”十得问身边的人。
方天戟用木棍将腐肉拨弄开,细细数了数,肯定道:“三块。”
“只有三块?”
“只有三块。”
十得挠头:“还有一块去哪儿了?”
“会不会……”方天戟说出心中猜想:“那天我们遇到的黑影……”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如果那天遇到的黑影就是凶手,那他是如何逃出发现于沧海的那间停尸房的?如果他是凶手,他将徐华的尸体放在这里的时候,为什么不顺道将他的头皮也扔在这里呢?
“可能他正准备丢掉头皮的时候,正巧遇上了我们?”方天戟问。
“不对,你还记得徐华的尸体时在哪间房里发现的吗?”十得摇头。
方天戟环视周围,心里忽然咯噔一跳。
是这里。
十得接着道:“他既然能将徐华的尸体扔在这里,就在这间房里,顺手扔掉徐华的头皮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为什么他不扔掉?”
她接过方天戟手中的小木棍,轻轻翻动地上的头皮。表面那层头皮虽然已经开始腐烂,但是多处尚且完好,头顶发根清晰可辨,底下的头皮却都烂得稀软,很容易被戳坏。
“徐华是两天前死的,何源氏却是五天前。”方天戟盯着腐烂的头皮,皱眉道:“按腐烂程度来看,保持较好的这块头皮,应该是徐华的才对。”
也就是说,缺少的那块头皮,不是最后死亡的徐华的,而是前三名死者中某一人的。
为什么?
大大的问号挂在了两人头上,难道凶手还有收集人的头皮的嗜好不成?
“这是什么?”
方天戟手指头皮后方,狭长缝隙里的一个奇怪物体。
那东西静静躺在棺材堆的最深处,以人手臂的长度,加上缝隙的狭窄,很难徒手拿出来。
叫来警员将剩下的棺材搬开,那东西终于呈现在两人面前,是一把杀猪刀,刀上刻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字:苗。
十得脑中立即浮现出“苗家肉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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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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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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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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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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