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听案札>第二十八章 错了
  周含招了。

  毫无意外,只是让人有些恶心。

  方天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走出警局后院,又是如何回到大帅府的。总之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闭上眼就是周含满脸是血,陆氏在一旁哀嚎的画面。

  这是他第一次办案,原来案件走到最后,会比最初见到的死人更加令人感到恐惧和不安。人死了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人心却萦绕在你身边。

  方天戟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听见敲门声。

  “少爷,夫人请你去饭厅,她今日煲了汤。”

  他等了两分钟,才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发觉自己昨晚竟然没有脱掉警服。简单洗漱过后,他换了一身便服,下楼时嘱咐叫=床的覃妈将床单被子全部换掉。

  熊夫人在一楼饭厅,一身珠光宝气,三十岁的年纪,正是风韵十足的时候。鼓鼓的胸脯上方开了一个水滴状的口子,露出怀表大小的一块白肉,那是最近最流行的款式。军阀四处崛起,女人们也迫切的希望翻身,先从在胸口开一个露又露不了,遮又遮不住的口子开始。

  然而熊夫人毕竟是个夫人,稳坐在夫人的宝座上到底不敢太过暴露,大花旗袍的下摆一路开到膝盖上方便打住了,只露出半截明晃晃的小腿。坐在熊夫人旁边的是熊大帅新娶的姨太,方天戟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只见过她三次,却见了她开高叉的旗袍下遮掩不住的长腿四回。

  方天戟别开眼,在餐桌的另一侧坐下。

  “夫人找我?”语气不带一点亲昵,甚至满含疏离。

  熊夫人一边帮他盛汤,一边露出假意讨好的笑,“多喝点鸡汤,养胃的。”

  礼多必诈。方天戟心想。

  果然。

  “是这样的,”熊夫人金氏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挤出一抹慈母般的慈祥笑意:“我们到阆中不过半月有余,我却至少有十个晚上睡不好觉,总觉得这房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知道的,你这小弟虽然小,也不是个安分的,我怕他出点什么意外,所以我找了个道长来瞧瞧,道长说......”

  “说什么?”方天戟的目光穿过桌面,落在金氏的肚子上。弟弟小么?倒也是真小,小到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熊夫人面露难色,心悸似的捂着自己的胸口:“道长说......”

  一旁的姨太将话茬接了过去,插话道:“金姐姐这是想要你那间屋子,整个大帅府就你那屋最亮堂最大,不招小人。对吧,姐姐?”

  她故意扬起尾调,笑眯眯的看着金氏尴尬的脸。

  方天戟的目光也落到了金氏的脸上。

  他不出一言,神色中满是鄙夷,起身便往外走。

  “方天戟!”金氏一急,本性全然暴露,在他身后不顾形象的大喊:“你不要太得意!你不过是个......是个私生子!大帅的东西没一样是你的!你最好把那间屋子让出来,否则......”

  “否则什么?”方天戟用狼一样的目光望着她,眼底的寒意直逼凛冽寒冬。

  金氏打了个寒颤,噤了声。

  野种,野种!有爹没娘的野种!金氏怒火中烧,一下打翻桌上的汤盅,汤汁溅到了新姨娘的衣裙上。

  新姨娘一下跳起,手帕胡乱擦着这身丝绸衣裳,到嘴边的脏话在看见金氏泛黑的眉间时一点点咽了回去。

  “金姐姐,何苦呢?”她用婉转如黄莺啼鸣的声音道:“方天戟再怎么说也是老爷的儿子,老爷疼他也是该的。你看,他出生的时候,哪儿有你呢?”xǐυmь.℃òm

  话里行间无不带刺,金氏听出了新姨娘言语中的嘲讽,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这贱蹄子是在告诉她,真要论起来,方天戟那个死鬼老娘才是真正的大帅夫人,她不过只是个填房!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控制不住的,狠狠给了新姨娘一巴掌。

  ......

  警局里吆喝声震天,有股香辣味从后院一路飘到前厅,勾得人肚子馋虫乱撞。十得拿了杯酸梅汁,在七八双长筷里争抢着红彤彤的大铸铁锅里少得可怜的肉片。

  “喂喂!别抢!”十得夺走赵甲木筷子上半熟的肉片,肉还没到碗边,又被从天而降的筷子夹了去。

  七八个人热火朝天的大战着,只差为了一片肉动起手来。

  阿夏被十得拧着耳朵,一边叫痛一边从火锅上抬起头,余光瞥见站在院门口的方天戟时呆怔了几秒,他揉了揉眼睛,低头细数着奋战在红油锅底上的人头,轻轻踹了十得一脚。

  “喂,你没叫方天戟吗?”阿夏望着方天戟冷冰冰的脸,心里暗叫不好。

  周含案成功告破,张隶高兴,请了警局参与案子侦破的所有警员吃火锅,连只去义庄逛了一圈的赵甲木也叫上了,居然没人去请方天戟?

  十得头也不抬,从赵甲木碗里夹走一根粉条,“叫他干什么?他又不能吃辣。”

  阿夏眼见着方天戟冷着脸一步步走近,心里一颤,忙踹开一个位置,拿了碗递给他。

  “我们,我们本来打算等你的,结果这帮家伙馋了......”阿夏撒着不大高明的慌,他舔了舔嘴边的油,自己都骗不过自己。

  “没事。”方天戟顺势坐下来,举着筷子无法下手。

  一锅红彤彤的热油,里面什么也没有。

  阿夏机灵,忙抓了把青菜丢进锅里。“多吃蔬菜,蔬菜对身体好!”

  “听见了吗?多吃蔬菜,蔬菜对身体好。”赵甲木脸不红心不跳的将锅里的辣椒夹进十得的碗里,顺手带走十得碗里的肉片。

  十得狠瞪了他一眼,夹起碗里的辣椒又送到了方天戟的碗里。

  “多吃蔬菜。”她说。

  方天戟嘴角抽搐,望着碗里的红辣椒下不去嘴。他周身的凛冽寒气在一锅火锅面前分崩离析,再也聚不起来。这根本不是多吃蔬菜的问题!他眼看着他们大快朵颐,不,锅里只剩青菜,谈不上大快朵颐,可他们竟然吃得这样畅快。

  他的嘴角抽搐着,逐渐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将筷子伸进了火锅里。

  “喂,别抢!”他说。

  你争我抢热火朝天,三伏天的气温在火锅的协助下陡然上升,许多年后方天戟回忆起记忆碎片里的警局时光,只有由内而外的灼热感最为清晰。

  正吃着,有人忽然多了句嘴:“哎,昨天晚上是谁当值?院子里洒水了吗?”

  觥筹交错间,所有人都停了箸。

  十得抬起头,眯着眼问说话的人:“喂,你知不知道母苍蝇带着小苍蝇吃屎,小苍蝇问母苍蝇:‘妈妈我们为什么要吃屎?’母苍蝇回答了什么?”

  那人摇头。

  “母苍蝇说......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么恶心的话!”她扫一眼昨夜停放尸体的位置,地面上还有少许死掉的蛆虫和尸水,他们坐在离尸水不远的位置上。她有些难耐的摸了摸脖子,那里似乎被辣得热烘烘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十得问。

  方才说话的警员耷拉着脸:“十得娘子,我是路人甲啊!”

  十得眉眼一挑,“还有人的名字这样别致?”

  路人甲苦着脸:“不是你说记不住我的名字,这样好记一些吗?”

  “原来是这样,那你原来叫什么名字?”十得问他。

  路人甲挺了挺胸膛,“我叫阿加乌各衣尔,来自美丽的凉山!”

  众人愣了两秒,不约而同的发出“原来如此”的感叹。

  “的确不大好记。”十得的筷子伸进火锅盆里。她望见一片洋芋从锅底翻滚上来,趴在菜叶上,筷子递上去却夹了个空。

  “奇怪......”十得揉揉眼睛,脑中渐渐变得昏沉。

  两眼正迷离着,一只冰冷的手覆上了她捏着筷子的手。仿佛三伏天忽然打霜,冷风从她身体各处狠狠刮过,四周变得黑暗而静谧。

  滴答。

  滴答。

  是水声。为什么会有水声?

  滴答。

  滴答。

  是谁从水里起身?

  一股冰凉的风从她的脚底紧贴着她的皮肤慢慢往上移动,离她的脖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忽然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像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掌,比死人的手还要凉。

  “喂,”有人在她的耳边低语,呼出的气息瘙痒着她的耳蜗,“凶手在哪里?”

  凶手在牢房里!她心底在喊。

  那只手开始收紧,窒息感瞬间侵袭全身。

  那个声音还在问,“凶手在哪里啊......在哪里啊......”

  牢房!牢房!牢房!

  凶手是周含!

  “呜呜呜呜......凶手......”

  她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是女人的哭声。仿佛有一根铁钉顺着她的脊柱慢慢往上滑动,就快到达她的后脑。十得浑身僵硬,她知道这是女人的指甲。

  她想高喊,叫女人停下,可是她整个人被擒住,一只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她已经无法呼吸,只剩脑子在逐步缺氧的过程中缓慢运转。

  “赵甲木!”她心里狂喊,豆大的汗水布满了她的额头,她现在一定满脸痉挛,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黑白无常站在她的旁边,等着她死的那瞬间勾走她的三魂七魄。

  “凶手在哪里......在哪里啊......哪里啊......”女人呜呜咽咽的低声哭泣,十得已经濒临死亡。女人的声音如同一只巨大的鼓在她耳边热烈击打,发出震耳欲聋的鼓声。咚咚咚!像在庆祝她的死亡。

  “赵甲木!”十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口喊:“方天戟!”

  “十得?你怎么了?”

  “怎么这么烫?喝醉了?”

  “酸梅汁也能喝醉?”

  一只热气腾腾的手拨开了十得脖子上的红绳,窒息感瞬间消散。十得两腿一软,几乎要跌进火锅盆里。

  “小心!”方天戟眼疾手快的伸手想要将人扶住,坐在十得身旁的赵甲木却近水楼台,一把将人揽进了怀里。

  赵甲木阴沉着脸,扫一眼方天戟,目光落回十得灰白的脸上。

  “吃个火锅你至于把头都埋进去吗?不要命了?!”赵甲木冲她大吼,怒意在望见十得脖子上红绳下的烫伤时生生咽了回去,转变为惊慌。

  他轻轻撩开十得的索命红绳,触目惊心的烫伤出现在众人眼前。十得还在发抖,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尸水的方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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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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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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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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